海沙帝一介須發花白的老人,此刻竟嚎啕大哭如同孩子。
多少年了!他沒有體會過人世間的溫情!除了凡人時的父母以外,他已經太多年沒體會過關心、愛護了。
他的內心,本已經被修真血海改變得麻木自私,此刻卻又有了一絲溫度,那是寧凡給的溫度,是身而為人才能感受到的溫度!
他原本對於突破萬古第七劫避如蛇蠍,此刻卻忽然有了一絲悸動!
上山為人,下山為仙,許是此刻心境近乎於道,他竟感覺此生突破萬古第七劫,有了些許機會!
所以,就連此生突破萬古七劫的少許希望,都是寧凡給的,不是嗎!他難道不該百倍千倍報答寧凡嗎!
可寧凡並不需要他的報答!
寧凡隻要…半斤沙子,這是何等的高風亮節!
“怎麼還哭上了,莫非這太陰神沙於你而言,竟如此貴重不成?”寧凡有些為難了。
他雖然在乎全知前輩性命,卻也不願因為此事對海沙帝造成太多傷害,這下子該如何是好…
他這邊還在想辦法,那邊,海沙帝已經命人抬來幾百扁擔的太陰神沙。
“…”寧凡知道自己有點想多了,太陰神沙其實並不值錢對吧,畢竟海沙帝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百扁擔的東西…
“我隻需要半斤沙…”寧凡示意海沙帝將多餘的太陰神沙取回。
海沙帝見狀更是感動,執意要寧凡取走所有沙子,否則道心有愧。
“…算了,那我都拿了便是,省得你來日道心留下陰影,反倒怪罪於我。”
“前輩明明不願多拿,卻為了顧及我等感受,違背本心行事,這是何等的高風亮節,這是何等的…”
不待海沙大帝說出更多的溢美之詞,寧凡已經抽身離去。再不離去,他真要被海沙帝等人折磨瘋。
真是一群二貨!和二貨交談,真是太累了!
但他意外地不討厭這種二貨。大概是因為他的身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二貨吧…
“接下來,該踢哪一宗了呢,我看看…”
星空中,寧凡微微一頓,取出材料單看了看,而後再度疾馳。
半日後,陸續有北天老怪通過種種跨域傳送陣,趕至海沙宗,想要一睹遠古大修趙簡的風采,可惜的是,當他們陸續趕來,寧凡早已離去,緣慳一麵。
無緣對麵不相逢,說的便是此事。
如此說的話,寧凡其實是和海沙帝有緣了,否則如何能恰好撞上對方渡劫,若說此間沒有因果影響,那是絕無可能。
就算不是這一世的因果,也可能是上一世。
就算不是這一輪回的因果,也可能是其他輪回。
天道蒼茫,因果更是繁瑣,越是以為自己懂了,其實越是不懂,越是覺得迷茫,卻反而越是切近根源。
寧凡自認為是不懂的那類人,因其不懂,故而懶得深思,因為深思了也未必正確。
或許是寧凡的美名在整個北天傳開了,接下來他的踢宗行為,順利的可怕。
…
虛雷宗。
寧凡才剛剛前來此宗,便有虛雷宗主驚喜莫名,一語道破寧凡的來意。
“閣下可是趙簡前輩?”
“…是。”
“果然,果然是仁義無雙的趙簡前輩親臨!前輩可是來踢宗的?”虛雷宗主大喜問道。
“…是。”寧凡不解。他來踢宗,對方為何如此高興。
“天可憐見!前輩居然願意來晚輩的仙尊小宗門踢宗,晚輩真是三生有幸!那、那晚輩可否在前輩踢宗前,提一個小小請求。”虛雷宗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我是來踢宗的,不是來助人的。”寧凡感覺對方有所誤會。
“是是是,前輩是來踢宗的,晚輩明白,明白。實不相瞞,晚輩曾被敵人秘寶所傷,體內餘毒難清,需要仙帝大能才能救治,此事雖不危及生命,但卻日日都要受毒魂之苦,痛不欲生。求前輩開恩,施展綿力救救晚輩,事成之日,晚輩同樣願為前輩供奉氣運塔,並願奉上天玉十車,碧晶百顆,以此為謝儀…對了,還未問前輩是來‘搶’什麼東西的,但有所需,晚輩也會一並奉上…”虛雷宗主言罷,磕頭不止。顯然他口稱明白,內心其實一點也不明白。
但誰叫他對寧凡謙恭有禮呢…
寧凡還偏偏就是吃軟不吃硬的主…
於是,事情的發展徹底脫離了寧凡的控製…
寧凡踢宗之餘,踢著踢著,就幫了虛雷宗主解了毒魂之苦,此事對仙帝都算是舉手之勞,以他的浩瀚法力,百息不到就幫了虛雷宗主。
再而後,他在虛雷宗數萬門徒的感激聲中,輕描淡寫砸了虛雷宗三下。
而後踢宗完畢,他不僅得到了踢宗所需之物,更得到了一大批謝禮…
…
得子門。
寧凡剛開口說要踢宗,得子門掌門立刻喜極而泣,跪在地上,求寧凡助他完成祭祀,他想向上天求一個兒子,求一個宗門繼承人。
搞什麼!怎麼生兒子怎麼也找他!
可偏偏這隻是舉手之勞,對方又對他三叩九拜…
…
祖光宗!
一見寧凡不期而至,祖光宗宗主長跪不起,號啕大哭,懇求寧凡幫忙尋找他先祖的荒墳…
好吧,寧凡卜道還算不錯,雨術感知也是一流,從茫茫北天找一個荒墳,並不困難。
可問題是…怎麼尋龍點穴也來找他!他是踢宗,踢宗!
…
半個月後。
寧凡終於踢完了所有北天宗門。
和想象中會得罪整個北天不同,他不僅沒有魔名蓋世,反而…美名遠揚。
當然,美名遠播的不是‘寧凡’之名,而是遠古大修趙簡之名。從前趙簡二字,雖然深受北天仙帝崇拜,但那隻是鏡中花,水中月,並不是所有北天仙帝都知道趙簡的‘高風亮節’。
可這一次,整個北天都認可了趙簡前輩的高尚人品!
凡人星也好,修真星也好,處處都在傳唱寧凡的感人事跡,卻原來,類似於海沙帝之流的趙簡狂熱信徒越來越多,恨不得在整個北天宣傳寧凡的感人事跡。
如此一來,當寧凡回到全知老人身邊時,雖然完成了所有踢宗任務,但他的臉卻是黑的。
他不在乎名聲,可卻反感欺世盜名,就算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於自己有益無害,他也深感不適應。
“前輩號稱全知,自是無所不知了。晚輩本以為前輩令我去北天踢宗,是癲狂之舉,故而一度擔心事不可為後,會危及前輩性命。如今看來,此事卻是前輩早有預謀,以此來算計晚輩,故意令晚輩名揚天下的。直到此刻晚輩才知,前輩所需的材料,居然全都是不值錢的東西!以前輩家底而言,這些東西就算不可能儘有,也不可能儘缺的,且很多東西根本無需踢宗,北天稍大一些的坊市、交易星就能買到。前輩卻偏偏讓我跑去踢宗,白費力氣,莫不是捉弄晚輩不成!”一見全知老人,寧凡就半氣半笑說道。
還真是氣笑了!
被人算計、欺騙,焉能不氣;但偏偏全知老人又無惡意,想想也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嘿嘿,傻師弟終於猜對了一次,師兄還真就是在捉弄你!我們兩儀宗的傳統,可不全都是優良傳統,護短算是優良傳統,欺負新人則是不良傳統。帶徒兒踢宗,那是師父的任務!欺負師弟,才是師兄的任務!師弟你還有得學呢!”全知老人一見寧凡氣急,頓時得意無比,那表情要多氣人有多氣人,顯然之前讓寧凡踢宗時的瘋癲行為,全是偽裝。
“…告辭!”寧凡懶得再和全知老人說話了,東西一放,微微抱拳,轉身就走。
這下子輪到全知老人急了!
捉弄師弟雖然很好玩,但若是把師弟氣走,可就不美了!
“師弟留步,留步啊!師兄錯了,師兄再也不敢捉弄師弟了!咦,等等,你身上為何會有雲生獸的味道,古怪,古怪…呃,師弟留步,師弟你怎麼越走越遠了,師弟!”
眼見寧凡越走越遠,全知老人心知這一次是玩大了,真的惹火了寧凡。
能不氣嗎!
寧凡是真的將全知老人當成親人,才會擔心全知老人的性命,才會在最不恰當的時機,冒天下之大不韙,跑去北天踢宗。
踢宗?對寧凡有一文錢的好處嗎!他為了全知老人,甚至早就做好了得罪整個北天的心理準備。
到頭來才知,這一切居然隻是全知老人的一場捉弄。被旁人欺騙也就算了,被親人欺騙,卻是最最難以忍受的事情。
尤其是全知老人之前還一副得意嘴臉,更是氣人,若非實在打不過全知老人,寧凡說不得要把這討厭的老頭暴揍一頓的。嗬嗬,真是一個討人厭的老頭…師兄麼?若真有個這般討人厭的師兄,他怕不是要成天和師兄打架的。
“說來也怪,以我性格,縱然被人欺騙,也不會如此生氣;縱然生氣,也不會太過形於色…可偏偏在全知前輩麵前,我竟如此失態。不,與其說是失態,倒不如說是一種自在,隨心所欲,無需掩飾脾氣。因是親人,故而嬉笑怒罵都無不可,吵過之後也能重歸於好…師兄麼,莫非我與此人,真在某一輪回中,有過同門之情…”
寧凡腳步不停,內心卻在暗暗古怪。
另一邊,全知老人見寧凡怎麼喊都不回頭,是真急了,真後悔了,前番化出鶴相,大鬨地淵十二層,他付出的代價其實並不輕的,此刻一急之下,竟是急火攻心,重重咳血倒地。
眼見全知老人都急吐血了,寧凡哪還敢再惹全知老人著急,登時轉身而回。
見寧凡終於肯回來了,全知老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因忙於壓製傷勢,無法再和寧凡多做言語。
他就這麼盤膝於地療傷,而寧凡則滿麵複雜站在一邊,看著他療傷,見他傷勢穩住,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師弟這是不氣了?”許久,全知老人氣息平穩,這才做錯事般小心翼翼問道。
“…不敢再氣。”寧凡苦笑,他是真拿全知老人這臭老頭沒辦法,些許小氣,他早就忘了,算計就算計吧,反正又不掉皮掉肉,之前出了醜,就當哄這臭老頭高興好了。
“師弟…師兄,錯了…可師兄還是不知,你為何如此生氣,以前你從未如此氣過啊…”全知老人茫然道,似記起了往事,又似不曾記起。
“算了,都是小事,我隻是不太喜歡被親近之人欺騙。或許對你而言,師兄捉弄師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因為你已經曆太多,習以為常;但對我而言…我此生,卻還是第一次被親近之人捉弄…”寧凡歎道。
師兄麼…
寧凡其實也叫過一個人為師兄,不,確切的說,是叫一把劍為師兄。
按照殺戮殿的傳統,曆代殺帝皆為同門師兄弟,故而身為初代殺帝的戮聖天荒劍,曾讓寧凡喚它為師兄。
當時是怎樣的情況來著?
寧凡顧念七代殺帝的恩情,對殺戮殿自有一分情義,連帶著對戮聖天荒劍也有一分情義,願尊對方為大師兄。
可,對戮聖天荒劍,寧凡嘴上叫著師兄,心中卻其實並無任何親人之感,那師兄二字,更多的是一種形式。
七代殺帝有難,戮聖天荒劍身為大師兄卻沒有相救,不是不願,不是不痛苦,隻是因為它還肩負著守衛北鬥裔民的重要任務,故而身不由己。
寧凡起初惹上暗族,惹上東天種種大敵,戮聖天荒劍同樣不曾救過;當然,在寧凡當上八代殺帝以後,戮聖天荒劍對他還算好,甚至願意幫他訓練五個劍靈小丫頭,但那也隻是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幫助,諸多行事同樣身不由己。
這種好,確實也是出自真心,可寧凡總覺得還差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
他之前不知道他與戮聖天荒之間,差了點什麼,直到得知全知老人竟為救他衝冠一怒,瘋至入骨,他才隱隱明白,師兄二字的真正重量。
倘若全知老人處在戮聖天荒劍的位置,見寧凡有難,哪會管什麼北鬥裔民的死活,哪會管什麼大義,哪會管自身,哪會管東天存亡!他定會瘋子一樣殺進暗族,殺入東界河,將所有欲加害自己的人屠戮一空,極儘血腥與殘忍,無所不用其極…
念及於此,寧凡不知為何,又有了莫名的悲涼感受。
“師弟,倘若師兄真的知錯了,你會原諒師兄嗎…”全知老人緊張問道,緊張之後,卻又歸於茫然,不明白這種緊張情緒從何而來,無聲間,又有悔恨的淚水灑落,更是不明所以。
“些許小事,哪用得著原諒不原諒的…”寧凡哭笑不得,這老頭怎麼說著說著又哭了。
“師弟不生氣了就好,就好…”全知老人口中說著好,內心卻不知為何,有著說不出遺憾,追悔。好似他真正想要從寧凡口中聽到的話語,並不是這一句,而是…真正的原諒…可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他自己也不知。
他隻知一點!
那就是日後再欺負師弟,一定要做得隱秘,做得滴水不漏,要讓寧凡察覺不出,否則再被寧凡發覺,他豈不是又要連聲道歉,施苦肉計!
卻原來,全知老人知道此事,仍舊不明白師兄欺負師弟,有什麼不妥之處!師兄,天生就是用來欺負師弟的!
普天之下,隻有我能欺負師弟,除了我,誰都不行!敢欺我師弟,我殺你滿門!
可師弟...是誰...全知老人識海一痛,繼而目光一陣恍惚,再看寧凡之時,卻又不認識了。
“哼!小友明明承諾任由老夫實驗,卻為何不告而彆,一走就是半個月!說說吧,這半個月,你都去了哪裡,又為何去而複返!等等,是誰在這裡扔了一大堆垃圾!陰光石,太陰神沙,漠西陽葵...喂,小友,勞煩你一件事,能不能幫老夫將這些垃圾全都丟了,如此,老夫就不計較你不告而彆的過錯了!如何!”全知老人一副“我很大度原諒你”的表情看著寧凡。
“...”
寧凡瞬間麵色一黑!
這個不告而彆的鍋,我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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