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予被帶上了問仙閣三層。
剛邁進房間,掃眼一看,四麵牆上都張貼著字畫,這時,機案邊一幅拿金邊裱好的對弈圖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位便是問仙閣的主人,桓檀公。”
青衣男子正要向他引薦,怎知穆予根本沒聽見他的話,雙腳不聽使喚似的,直直走到了那幅對弈圖麵前,注目良久。
“無妨,想來這位公子應該也喜愛研究字畫吧!”
畫中栩栩如生的麵孔,加上這記憶中的聲音一響起,恍惚之間,他感覺自己穿越了十七年的時光,再次來到了畫紙上的那個瞬間。
公孫越和李玄宗乃一同長大的情分,公孫越的父親曾官至宰相,李玄宗還是太子之時便與公孫越交好,閒來就愛湊到一起飲茶對弈,還偏都互相不承認對方的棋藝比自己好。
李玄宗繼位後,公孫越官至戶部尚書,兩人互相嫌棄又互相離不得對方,就這樣走過了三十餘載歲月。待到李虞出生,私下都叫他公孫世伯,公孫越也常去中殿教他下棋,還說啊,等李虞長大一定要幫自己贏過那李老頭一回。
穆予側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霎時間兩行熱淚潸然而下。
是啊,那個小時候曾教他下棋,陪他嬉鬨的公孫世伯已經老了,經年的歲月在他的臉頰上、發絲上都留下了深重的痕跡。他的聲線並未有變化,卻已然喑啞,笑起來也似從前般溫和,卻溢著苦澀,雙眸更像是覆了一層薄膜,清亮已去,渾濁漸生。
十七年了,歸巢的候鳥往返了十七趟,春去冬來也輪回了十七次,人間和尚在人間之人都已經換了麵貌。但那記憶竟怎生沒有絲毫褪色?無論是畫紙上,還是睡夢中,上麵的人就像是留在了時光的縫隙裡,永遠那麼鮮活。
“公孫世伯...”
穆予開口,聲音很低很低,低得就像是生怕叫錯了人,若不是這幅對弈圖,他今日恐真沒有勇氣喊出這四個字。
雖然聲音很低,老人還是聽清了,他臉上禮貌性的笑容也在這一瞬間凝固了,過了幾秒,下齒連著嘴唇開始顫抖,最後伴隨著一滴淚珠的滾落,那笑容徹底崩潰,老人低頭掩麵,泣不成聲。
青衣男子見狀,悄悄退出了房間。
片刻,公孫越鎮靜了下來,大步邁到穆予身前,壓著嗓音道:“可是虞兒?”
穆予點點頭。
“你真的還活著!?真的?!”
公孫越一下將穆予擁到懷中,久久不曾撒手。
“長大了,真的長大了,老夫竟真沒有認出你來。”他緊緊摟著穆予的肩膀,細細打量著他,“好孩子,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當年我托人四方打聽你的消息,卻隻收到你目盲的訊息,不久,你和程堇的死訊也傳了過來。沒想到,在這年老體衰之時竟還能再次與你相見啊...”
就這兩三句話的時間,他幾度不能自持,一邊哽咽一邊問著,“既然你還活著,那程堇應該也活著吧?”
聽到此處,穆予不禁低下頭,兩顆豆子一般大的淚珠“啪”“啪”滴到了他的布靴之上。
“程爺爺,他死了,十七年前就死了。”
程堇是從小伺候李玄宗長大的公公,後來賜封內務總管。雖說他官至內務總管,待到李虞出生後,他卻把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照顧這個小太子了。李虞是程堇一手帶大的,這句話沒有任何毛病。
“死了!?他真的死了......”
公孫越神情恍惚,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倒在地,穆予見狀趕緊扶他到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他連忙又問,“那,這些年你又是和誰一起長大的?”
“薛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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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公孫越不同,薛蘭與李玄宗是忘年之交。
這一年,皇城司正使薛蘭剛過完三十歲生辰,便領了李玄宗之命帶著五千精兵,押著三百個朝廷欽犯到嶺南服刑。
嶺南的冬天從來不像信陽城一般天寒地凍,白日這裡的人們皆是粗布短打,稻草芒鞋,夜間於臥榻上躺著竟也還會滲出熱汗。
薛蘭到嶺南已經一月有餘,閒來無事時最好一口酸甜的荔枝。眼看著回信陽城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命人摘了好幾竹簍的荔枝悉數裝上馬車,準備帶回信陽給李玄宗和蘇貴妃嘗嘗鮮。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