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禹從孟府回來的時候,臉色並不好看。
他有這樣的表情在阿金意料之中。隻是宋文禹接下來說出來的話,卻在她的意料之外。
“今日我見到沈姑娘了”,宋文禹剛一落座,便開門見山地看著阿金說道:“我向她說了關於祖母歸還續命草的事情。我瞧她臉色一下就變了。阿金,你老實告訴我,祖母是不是必須要吃完這一整顆草藥,我們才能高枕無憂。”
阿金垂下眼,將提在手裡的茶壺輕輕放在了桌子上,一邊說著話,一邊坐在了宋文禹旁邊的圓凳上,“確實如此。不過,這已經隔了三日。縱使現在再繼續服藥,這療效不見得會比以前好了。”
宋文禹聞言,兀自沉默了一會兒。阿金所言,與沈玉所說如出一轍。阿金提起手邊的茶壺,先是給宋文禹倒了一杯熱茶,這才輕聲問道:“你在孟府碰到了沈玉。意思是……太子妃殿下回母家了?”
“恩,是”,對於與孟一荻相見的這件事情,宋文禹並不打算隱瞞。可是不知為何,當阿金主動提起的時候,他還是有些心虛,“我與她見了一麵。確切地說,是我在房間之外拜見坐在房間裡的她。”
阿金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忽然有些想笑,“是偶爾碰到,還是有人相約?”
宋文禹皺了皺眉頭,本想據實相告,可又覺得這樣做有些不合適。正在猶豫間,阿金終於繃不住笑開了,“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莫非是你主動約她不成?”
“當然不是!”宋文禹立馬否認道,一回頭瞧見阿金揶揄的神情,這才發覺自己個是被戲弄了。他無奈地瞧著阿金,似求饒又似寵溺一般地歎了一聲,“阿金,你真是……”
“行了,這件事情就這麼翻篇了吧”,阿金揮了揮手,一如既往地大方,“隻是我沒想通,怎麼孟大姑娘會出現在孟府。而且在此之前,宮裡可一點這方麵的消息都沒傳出來。”
“她應該是這兩天剛剛回母家”,宋文禹喝了一口茶,心境平靜下來之後,也察覺出了許多不對勁的地方。
阿金一手撐著下巴,瞧著宋文禹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宋文禹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挪開視線,“有些事情,我想去確認一下。”
說著,他便站起身來匆匆離開了。阿珍端著飯菜進來,見到宋文禹突然又離開了東廂房,隻覺得奇怪。
“姑娘,姑爺是什麼事情這麼著急,不吃飯就走了?”阿珍一邊將飯菜一一放在桌子上,一邊如是問道。
“不管他,我們先吃。把他愛吃的挑些出來留著。”阿金說著,伸手接過阿珍遞過來的碗筷,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
宋文禹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潤王府,蕭湛剛準備用午膳,聽到飛雲來報,愣了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滿桌佳肴,放下了筷子對飛雲道:“請他進來吧。”
飛雲頷首,出去了一會兒便將宋文禹引進房間裡來。宋文禹在蕭湛身前站定,瞥了一眼桌上未曾動過一筷的飯菜,心裡不免有些愧疚,“不知王爺未曾用膳,臣……”
蕭湛擺了擺手,道:“客套話不必說了。文禹吃飯了沒有?不然咱們一起吃吧,邊吃邊聊。”
“是”,宋文禹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在蕭湛的對麵坐了下來,卻並沒有急著動筷,“王爺,太子妃已經出宮了,這件事您可知道?”
蕭湛聽了他的問話,也不急著回答,笑著瞧著他道:“怎麼?已經見過了?”
宋文禹愣了一下,沒有回答。蕭湛見狀,便知道他與孟一荻定然是已經見過麵了,“聽說今日你也去了孟府獻禮。”
“祖母念舊情,總想著宋孟兩家可以重修舊好。”
“嗯,說起太子妃回母家小住這件事,可真是讓人玩味”,蕭湛吃了幾口菜,將口中的食物咀嚼吞咽下去之後,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同樣是懷有身孕,小孟氏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宋文禹心裡一沉,不禁有些開始擔心起孟一荻的處境。蕭湛見他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忽然之間就有些心浮氣躁起來。他將筷子重新拿在手裡,一邊夾著菜肴,一邊狀似隨意地問道:“怎麼?你這匆匆忙忙地來我這兒,就隻想與我說這件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你對孟一荻的關心太過。
宋文禹搖了搖頭,似乎沒有覺出他話裡的挑釁一般,“不是。我是擔心,太子這個時候將太子妃放出宮來,是有其他的打算。”
“嗯,比如呢。”
“……比如,探查那位賬簿先生的下落。”
蕭湛夾菜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思考了一會兒,不過是那麼一瞬間,臉上又是那種輕鬆淡然的表情,“這……本王還真是沒有想過。以你對大孟氏的了解,她會聽從太子的一切安排嗎?”
“臣下與太子妃殿下各自成婚之後便鮮少見麵,即便是見麵也是在宴席之上……雖然這不過才過了一年有餘,可是臣下覺得,臣下已經不了解太子妃殿下了。或許,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
“行了,這件事情本王會放在心上的”,蕭湛頓了一下,又道:“坊間傳聞,宋府將千辛萬苦求來的珍貴藥材又還給了沈家?”
提起這件事,宋文禹隻覺得頭疼,“是有這麼一回事。”
蕭湛嗤笑了一聲,“宋老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孤高。這件事情,本王倒是可以幫忙。”
宋文禹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蕭湛一眼,“願聞其詳。”
“將那還回去的續命草拿給本王。本王找個由頭,再送回宋府便是了。”
蕭湛說得雲淡風輕,聽在宋文禹耳朵裡卻是震驚異常,“這……是否太過叨擾王爺了。”
“無妨。這藥材也不是本王跋山涉水尋來的,不過是借花獻佛,既可以解決文禹你的燃眉之急,又能夠讓整個宋府都念著本王的這份恩情,何樂而不為。”
“宋某在此謝過王爺”,宋文禹聞言一笑,多日以來緊繃的那根神經終於放鬆了些。眼下他擔心的事情都暫時告一段落,落得一身輕鬆的宋文禹忽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阿金了,他也知道她一定是給他留了飯的。
蕭湛見事情已經談完,宋文禹也一直沒有動筷,便揮了揮手道:“行了,你可以回去了。本王一人吃飯吃慣了,不必讓人陪著。”
“臣告退。”宋文禹聞言,趕忙站起身來,給蕭湛行了禮之後便轉身推門離開了。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語的飛雲抬頭看了一眼宋文禹離開的背影,又回過頭來看向蕭湛,“王爺又何必多此一舉,幫宋府那個老太婆一把。有些人若是自己想死,不必攔著。”
這話說得很是不客氣,蕭湛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默不作聲地將那些菜肴夾在碗裡,放在米飯上,瞧著湯汁浸透晶瑩透白的米飯,他卻遲遲沒有動筷,“師傅,我隻是不想讓她的一片苦心付諸東流罷了。”
飛雲愣了一下,垂眸不再說話。蕭湛盯著那米飯忽然笑了一下,又拿起碗筷來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飯罷,又聽他喃喃歎了一句,“阿金做的飯,一定會很好吃吧。”
他,突然有些想念蘭茵記的飯菜了。
……
宋文禹找阿金出麵再取回續命草的時候,阿金並不意外,隻當宋文禹是想到了哄騙老夫人服藥的好法子。所以當她知道潤王府送了半顆續命草給老夫人的時候,她著實愣了好久。
阿珍隻管將聽到的消息彙報給阿金聽,並不沒想通這其中奧妙,見阿金沉默良久不發一言,便以為阿金與她一樣被弄糊塗了。
“姑娘,這藥王穀裡現如今培育出來的續命草分明就隻有這麼一顆流落於穀外。為何潤王手上也有?偏偏這麼巧,就隻有半顆。”
阿金被阿珍問得心思煩亂,將手裡的書本往小幾上隨意一扔,麵無表情地答道:“因為他送的就是我們的那半顆。”
“啊?”阿珍驚訝地張大了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那潤王爺為何……為何要這樣做?”
“為何嗎……”阿金將手放在小幾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用手指敲擊著桌麵,“大概,他是想宋府念他的這份恩情吧。宋老夫人固執又清高,能夠讓她服軟的,除了天家皇族,還能有誰。”
阿珍聽了,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這個老太太,可真是奇怪。明明是姑娘和沈大郎君千辛萬苦找到的藥材,她不念著就罷了,還要隨意糟蹋。結果這閏王爺不過是順水推舟地來了這麼一下,她倒是要念人家的恩情了。”
“阿珍,彆說了”,阿金輕輕搖了搖頭。她話音剛落,就見著宋文禹輕輕推開房門進來了。阿金抬頭與他對望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錯開了視線。
阿珍見姑爺也回來了,心裡雖然不情願,卻也知道自己待在這裡不合適。於是她走到宋文禹麵前行了個禮,便繃著一張臉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