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嚇了一跳。
“這縣丞是本地人,出身大族,從城門官到道路兩邊的商家都與他相熟,一路都在和他打招呼,他也有意在我麵前顯示自己的能耐,希望我倚仗他在鄞縣立足。”
梁山伯皺著眉頭,“我必須得在弄清本縣情況之前和他虛與委蛇,否則他欺上瞞下,我什麼都不會知道。”
“你要知道什麼?”
祝英台好奇。
“這鄞縣緊鄰句章和餘姚、上虞,水道縱橫陸路通達,可偏偏一直都是下縣,這並不合乎常理。我來之前在太守府借過縣誌,此處每年春夏都會發生水災,這也是眾人認為鄞縣不能發展的原因……”
他遲疑著說:“但上遊的上虞也經常因曹娥江泛濫出現水情,卻沒有鄞縣這般古怪,每年因水災死的人這麼多……”
“你擔心這其中另有緣故?”
梁山伯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那鄞縣縣令因收受賄賂入罪也很可疑。我上任之前打聽過,和我出身貧寒不同,那位縣令家境富庶,家中良田千畝,應該不會眼皮子淺到這種地步。”
有錢人做官是為了往上爬,而不是賺錢。
“而且有傳聞他喜怒無常、常常因貪睡不願坐堂,其他人不得不靠賄賂來見到這位縣令,平日裡一些雜務都是這位縣丞處理的。”
“聽起來是很可疑。”
祝英台的目光從屋中的錫壺上掃過,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我發現他們給你準備的是錫器,你最好不要用它們。”
“錫器?”
梁山伯笑道:“這不是尋常之物麼,為何不能用?”
“錫器也分很多種,我在祝家莊也見過不少錫器,其色澤明亮質地堅硬,這是因為我們家的錫器混入的是銅,所以每件用器都堅固耐用。”
祝英台不是炫富,而是很認真地解釋著。
“但是縣衙裡用的錫器我看過了,雖然看起來也很亮,但混入的不是銅,而是鉛。這讓錫器的造價變低,重量也輕了不少,但是用鉛量過重的錫壺盛熱水或者溫酒,就對身體有害。”
這時候的工藝水平太低,純錫器是不存在的,大多是錫合金。
銀器會發黑,銅器也貴,錫器熔點低容易鑄造,耐用的錫器就成了很多人的選擇。錫器入銅是一種複雜的工藝,造價也高,但混入鉛就不然,隨便一個普通的錫匠就能製作。
祝英台雖然知道梁山伯的身體沒有傳說中那般差,可傳說裡他吐血死在任上太可怕了,這含鉛量高的錫器普通人用了可能隻有一點身體不適,但要抵抗力差的很容易就鉛中毒。
更彆說南方人平時喜歡飲用溫熱的黃酒以驅寒,這錫壺裝酒加溫,其混入的鉛會與米酒中的醋酸化合成醋酸鉛。
飲酒時,醋酸鉛被飲入消化道,少部分吸收入血,以磷酸氨鉛等形態藏於骨組織內,很快就會有各種嚴重的影響。
梁山伯聽了嚇一跳。
“有害?難道會中毒?”
“算是中毒吧。慢性毒?”
祝英台猶豫著回答,很快又補充著:“總之對身體不好,你還是用陶器吧。”
梁山伯一眼掃過屋中,舉凡茶罐、水杯、溫酒器和酒杯、水壺皆是錫器所製,不由得心驚肉跳。
“我看這些錫器都像是用過不少時候了,如果前任縣令一直用得是這些……”
他慌慌張張地問:“這鉛導致的中毒會不會讓人喜怒無常,或是昏沉疲乏不能理事?”
“我不是學醫的,我也不知道。”
祝英台不太肯定。
她以前看過一部法醫斷案片,隱約記得鉛中毒死的人,因血液中有正鐵血紅蛋白形成,故屍斑呈灰褐色。就算人沒有死,化妝品含鉛或者血液中有鉛,皮膚也會灰暗長斑,還會大量脫發。
“我在家中見過大量吸入鉛粉等廢物的工匠,大多是痙攣不止,亦有嘔血腹瀉之人。”
嘔血?
嘔血!
祝英台心頭一陣狂跳,猛然看向麵前的錫壺,像是看著什麼洪水猛獸一般,倒吸了一口涼氣。
“祝英台,你怎麼了?”
梁山伯驚問。
“梁山伯,這鄞縣縣令,你是一定要做嗎?”
祝英台心慌氣躁,抓著梁山伯的衣服勸道:“這鄞縣詭異古怪,給你用這錫壺明顯是不安好心,若你實力不夠,我怕你會吃大虧!”
“這世道,若實力不夠,在哪裡不會吃虧?”
梁山伯詫異地問:“事情在你看來,竟如此嚴重嗎?”
“怎麼可能不嚴重?上任的縣令是不是還被關押在太守府的牢獄裡?”
祝英台記得這時代春夏主生,冬主肅殺,犯人大多秋後問斬。
而且秋後已經收成完了,進入了農閒,這個時候集中處理刑獄之事,可以召集人群觀看,起到震懾的作用。
梁山伯不知道祝英台為什麼問這個,奇怪地點了點頭。
“是與不是,讓馬文才設法進牢獄裡見見鄞縣上任的縣令,一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