鄞縣的人似乎對外來者都很戒備, 明明剛才還坐在田埂樹下閒聊,見到來了外人,立刻一個個站了起來, 帶著防備的姿態看著兩人。
好在梁山伯長得和善,又是一口山陰口音, 才讓他們的戒心降低了不少。雖然如此,可梁山伯還是找不到切入點和他們討論農田的問題。
“你是會稽學館的學生呐?”
幾個中年漢子似是對梁山伯自稱的身份感興趣,“是給皇帝老爺當徒弟的那個地方?”
“你是說天子門生?”
梁山伯輕笑著, “是的是的,不過我不是天子門生。”
“小夥子看著挺俊啊,一看就是能乾活的樣子, 怎麼皇帝老爺不要哩?”
幾個漢子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胳膊, 遺憾地說。
“這個徒弟不是那個……”
梁山伯試圖解釋, 最後隻好苦笑。
“那個, 皇帝隻要年輕人,我已經二十歲了, 皇帝不要。”
祝英台站在一旁肚皮都要笑破了。
“怎麼, 這個也是會稽學館的?”
另一個年輕農夫看了眼祝英台,撇了撇嘴。
那表情像是在說,“這樣子都能進會稽學館, 我也能當皇帝老爺的徒弟”似的。
幾個人圍著梁山伯,好奇地問會稽學館要不要學費,館裡環境如何, 教的是什麼東西之類的問題。
看他們的年紀,明顯也不是五館收徒的範圍。
“原來不要錢啊。”
一個農夫意外地感慨,“那幾年五館招學生,我以為要交錢才能去,沒讓我家婆娘去打聽,早知道就讓我兒子去了。”
“得了吧,你兒子大字不認識一個,五館招學生,至少要認識五百個大字呢!”
幾個農民笑話他。
“不就是五百個大字麼!現在這麼閒,我讓我兒子去學,明年這時候就有五百個字了吧?!”
那農夫被笑得惱羞成怒,摔了爬犁站起來就罵。
“怎麼,我家裡就不能出個讀書人?!”
“為何現在閒?”
梁山伯終於抓到了重點,趁熱打鐵地問:“現在不是農時嗎?令郎怎麼有時間習字?”
所有人突然一齊沉默。
“本來就閒。”
那被笑的農夫大概是個倔脾氣,“現在都沒人種地了,我兒子種不種無所謂,當然能去習字!”
梁山伯眼睛一亮,接話問道:“不用種地?不種地吃什麼?”
“你不知道此地的官府最是仁慈,每年冬天都放糧嗎?”
農夫不以為然。“左右夏天都是要被水淹的,種的那麼密實搶收都來不及,秋天我們入了城,有官府放糧、安置我們,等‘借了’糧種回來,糧種正好冬天吃。”
梁山伯聽得眉頭緊蹙。
“把糧種吃了,那春耕……”
“都說了,反正是要淹掉的!”
農夫一瞪眼,“虧你還是讀書人,都聽不懂嗎?春天種再多都要淹掉,何必把糧種都留下?”
寥寥幾句話,已經拚湊出一個惡性循環的鏈來。
“那糧種借了,不用還嗎?”
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祝英台突然放粗了嗓子問。
“我們想還也沒的還,再說,是官府作保的,要找也找官,官府去。”
幾個農民緊張地結結巴巴。
“你們,你們問這麼多乾嘛?”
“糧種不是找官倉借的?”
祝英台倒吸一口涼氣。
“難道是當地豪族富戶借的你們,官府作保不成?”
“不然哩?官府年年放糧賑濟,哪裡有那麼多糧種借我們?我們秋收又沒交糧租。”
那農夫的態度理所應當極了。
“你這小子,問那麼多乾嘛?”
梁山伯見能問的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再問下去要讓人起疑,隨便說了幾句,便帶著祝英台告辭離開。
從大樹那邊走開,梁山伯和祝英台的表情都很凝重。
兩人麵色沉重地往高處走,背後卻突然傳來一聲蒼老的輕喚。
“兩位後生,請停一停!”
祝英台和梁山伯一愣,轉過身去,隻看到一位佝僂著後背的老農腳步匆忙地在追趕著他們。
祝英台記性好,看到他便提醒梁山伯。
“是剛剛坐在樹下的農人之一,我們剛才閒話時,他一直沒有插嘴,就坐在樹下看著。”
兩人說話間,老農已經到了他們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