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聞言一怔,而後笑笑。
“是,老人家是耳聰目明。不但耳聰目明,心也明。”
薑老漢見梁山伯平易近人,原本幾絲對官府的膽怯也降下去了,說話聲音也不抖了。
“我當初看了你和那黃皮的漢子來田裡,就知道你們是好人。我在鄞縣住了這麼多年,薑山村就在鄞縣城外,可就沒見過會下地去巡查農田的官兒。”
他唏噓道:“災情最重的時候,上任縣令沒來過;豐收的時候,上上任的縣令也沒來過……”
薑老漢攥著梁山伯的衣袖。
“這世道,好官已經越來越少了,希望縣令能多好幾年……”
說罷,他抹起了眼淚。
送走了薑老漢,梁山伯撫著自己的袖角,定定發怔。
這世道,百姓的心願已經如此之低了嗎?
隻希望能多“好”幾年。
幾年後的那些好官,是已經同流合汙,還是……
梁山伯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要多想,轉身回了大堂,又和其他村長、亭長、裡正周旋,直至得到了他們的保證,會回去好好勸說其他百姓,才相送離開。
“我去送薑老漢的時候,他們可說了什麼?”
梁山伯問身邊一直留在堂裡的年輕佐吏。
“在議論是向貴人們借糧有利,還是向官府借糧有利……”這位來自會稽學館的同窗臉上帶著不屑之色。
“那老漢的話倒是白講了,都還在想著怎麼占人便宜呢。”
“水患不除、無以為繼,他們這樣也是正常的。”梁山伯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若家家都有餘糧,會去借糧的隻會是少數。”
“可是那困龍堤哪裡是那麼好損毀的?我看現在這情況,就算令長你想去扒了那堤,恐怕第一個來護的不是幾家士族,而是那些指望著靠借糧度日的遊手好閒之人。”
這年輕的佐吏是貧民出身,對現在的局麵,比梁山伯還要絕望。
“所以還是要借勢啊。”
梁山伯歎氣,轉了個方向,往衙門後堂的位置而去。
後堂裡早有梁山伯吩咐的皂班把守,牛班頭是個本性正直的人,早已經投靠了梁山伯,所以他底下的皂班還能使喚的動,算是梁山伯唯一能動用的鄞縣原班人馬。
見梁山伯來了,幾個腰間佩著武器的武頭讓開了道路,讓他和佐吏進去,重新把守在門前。
屋子裡,楊厚才見梁山伯來了,連忙對他跪下。
“梁縣令……”
“你先起來。”
梁山伯將他一把拉起,匆忙道:“時間寶貴,趁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村長和薑山村的人來縣衙的時候,你和我這佐吏換了衣衫,喬扮成他的樣子,悄悄從後門出去……”
他指了指身邊身材矮小的年輕佐吏,楊厚才也隻是個少年,兩人身材相仿,長相也有幾分相似,隻是氣度不同。
不過他這佐吏也是生人,來鄞縣沒有多久,楊厚才戴上頭巾,再低下頭,遠遠的看著,不是熟悉的人也分辨不清楚。
兩人見梁山伯如此慎重,連話都不敢多說,立刻脫起衣服相換。
在他們換衣服的時候,梁山伯在一旁解釋著。
“我來的晚,根基不牢,而你們連家人的屍首都沒搶回來,所謂是死無對證,彼強我弱,鄞縣士族打死無辜百姓、修建困龍堤改變風水的事情,在我這裡沒辦法替你伸冤。”
梁山伯見楊厚才手一顫,繼續說:“但是‘龍氣’這種東西,曆來最是敏感,鄉野術士可以胡說,士族卻聽之任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這裡有書信一封,你拿著它上會稽學館,報我的名字,去找會稽學館的館主賀革……”
他對楊厚才遞上書信。
“這書信隻是引薦,丟了也沒關係,你不必拚死護著。隻要你見到賀館主,將此間的情況說明,他自會想辦法讓你見到會稽郡的太守之子,衡陽王世子。”
梁山伯見楊厚才兩眼乍然放光,知道他聽懂了,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計劃實在冒險,如果來的是如薑老漢一家那樣老實的人,恐怕連城門都出不去。
但楊厚才不一樣,雖然他隻是個孩子,卻能在幾家大族的圍追堵截之下掩人耳目,甚至藏身在城中伺機鳴冤,一定是意誌過人的聰慧之輩。
隻有這樣的人,才值得費心力、甚至賭上自己的前程去幫他。
“世子性子內斂,不愛出門,唯獨禮佛、又愛棋,館主每月定會出門幾次,去西林禪寺陪他對弈。到時候,無論你是衝撞行駕也好、跪倒山門也好,隻要將此事鬨得越大越好……”
梁山伯語氣重重一頓。
“我便有理由去放了那‘蛟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