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好幾年沒好好逛過建康了,都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食肆。”
傅歧好奇地左看右看, 尤其對窗戶上鑲著的琉璃壁特彆感興趣:“這些藥玉, 怕也是從北方來的吧?”
藥玉, 便是玻璃。
玻璃、琉璃,在南邊是稀罕物,在北邊卻沒那麼稀有。
從它的名字“藥玉”便可聽出,這是一種人造的假寶石,並非天然生成。
北魏曾有一整座用琉璃建造的宮殿,因為魏人喜歡這種晶瑩剔透的“藥玉”, 從西方來的胡商已經有了一整套妥善運輸這種易碎品的方法。
但即使這樣,因為南北交戰的緣故, 在南方還很少見到這樣的東西。
馬文才隻是笑笑,他當然不會傻到在褚向麵前說出自己對這些食肆的了解, 倒是傅歧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 叫來了一個伺候的小廝詢問。
那小廝似乎是被問得多了, 早已經習慣,好脾氣地回答:
“鄙店的東家以前行商時曾救過幾位西域的胡商, 這些藥玉便是這些胡商送的謝禮。隻是這些藥玉看著通透,卻太容易碎,一直沒想到能用到何處, 直到鄙主在京中開了食肆, 才用在了雅間的窗戶上, 好歹也算是個景致。”
“那傳說中的香料, 難道也是從西域而來?”
孔笙問。
有一想二, 孔笙會有這樣的想法,也不奇怪。
“這些,小人就不知道了。”
被問到“調料”的問題,這小廝謹慎地不開口了。
好在這屋子裡幾個公子都是錦衣玉食出身的,大部分對行商之事都不感興趣,就連褚向,也隻是和傅歧一樣在玻璃器多看了幾眼,就聊起這些“食券”的事情。
“馬文才,既然這些食券這麼難得,你是怎麼有的?”
孔笙他們其實也沒看到馬文才有食券,隻是見他讓疾風進去打點了一下就被請進了雅間,便以為他也有食券。
馬文才自己也沒來過這裡,但是有些設想,是在很早之前就有了,現在看到食肆,他比任何人感慨都多。
他剛剛將目光從綠色的透明玻璃壁上收回,正在思考著祝英台有沒有什麼法子將這些藥玉裡的氣泡去掉,讓它們看起來更晶瑩剔透一點,猛然被孔笙一問,隨口說:
“沒食券也能進來,就是破費點就是了。”
他們平時都是不管這些瑣事的,聽馬文才這麼解釋了,也就沒多問,等到菜肴一一上來,傅歧等人一嘗,頓覺鮮得舌頭都要掉下來了。
尤其是幾道燉菜,明明看起來清爽不油膩,可食完之後,唇齒留香,就連徐之敬這樣飲食頗有節製的,都連喝了幾碗湯,又就著湯吃了好幾塊胡餅。
傅歧雖然粗枝大葉,可傅歧的母親出身高門,家中飲食極為講究,褚向更不必說,他是褚皇後養大的,都是真正會吃喝的,像現在這樣和孔笙、徐之敬一起暗暗搶著吃的情況,馬文才看完之後,心裡就定了一半。
至少這“味素”的滋味,在京中是站的住腳了。
其實馬文才也是白擔心了,在這個沒什麼調味品的年代,東西都寡淡的很,味道講究個“本真”,若不是這裡的菜味道鮮美好似不是人間物,又怎麼會讓這麼多人趨之若鶩?
幾人正在對這些菜大讚特讚,門前卻突然喧鬨起來。
隔著門,他們都能聽到那幾道熟悉的聲音。
“是吳興和吳郡學館的人。”
傅歧耳力最好,聽了一會兒,壓低聲音說:“似乎是說我們搶了他們的雅間什麼的?”
士庶不同席,這樓上雅間都是為了士人準備的,但是人多雅間少,所以才有了“用券”的規矩。
可馬文才之前說不用券也行,這讓屋中幾個少年也不確定起來。
“難道外麵那幾個,是兜中沒錢的?”
孔笙狐疑地問。
若不是給不起錢,怎麼會連個雅間都沒有?
耳聽著外麵聲音越來越大,屋子裡的幾個少年也有些緊張起來。
他們隻是聽說這裡有個食肆來吃個飯,原本就和這些“同窗”有競爭關係不對付,萬一讓他們闖進來,這日後摩擦隻會越來越多。
唯有馬文才將目光對那伺候的小廝一掃,皺眉問道:“你們一般處理這樣的事是如何的?就讓他們在外麵這麼打擾我們?”
“公子勿憂,諸位且安心用著,小的用性命擔保沒人能進來。”
那小廝恭敬地回道。
話音剛落,外麵就傳出幾聲更大的聲響,奇怪的是,在那幾聲厲喝後,外麵的喧鬨聲便停了,而後便是吳興學館等人的下樓聲。
“還好沒進來。”
孔笙慶幸地拍了拍胸口。
“真進來,就尷尬了。”
徐之敬好奇地往窗外看了一眼,隻見幾個身形魁梧滿身煞氣的漢子正“伺候”著那些“天子門生”往另一個方向走,但那邊明顯不是雅間,倒像是後席之類。
雖說是單獨的席麵,其實隻是在堂廳裡用簾子布幔等分隔開的,自然不能和雅間比。
“你這地方的主家來頭不小啊。”
徐之敬看了眼麵前低眉順眼伺候的小廝,“就連下麵伺候的堂倌,看起來都比我丹陽徐家的刀兵精乾。”
這世道,養兵也是要有資格的。
徐家自綿延三百年,才養得起刀兵;傅歧家數代傳承,方有這些家將撐起門麵,如褚向這樣的人家,一旦牆倒眾人推,連出門讀書都沒有幾個像樣的護衛,樓下有這般身手的漢子都隻是堂倌,當世除了幾個頂尖的門閥,誰能拿出這樣的手筆?
也難怪那些士生們乖乖認慫,下樓去吃後席了。
有了這意外的插曲,他們也沒什麼心思再繼續在這裡吃下去了,由馬文才的侍衛會了賬,被小廝好生伺候著送了出去。
離開的時候,幾人說說笑笑,還在討論這食肆的規模和氣魄。
傅歧好奇這些調料能不能買回家去做菜,徐之敬則從氣味和口感中推測其中放了些哪些香料,唯有褚向,心中對這酒肆幕後之人感興趣。
突然在京中冒出這些酒樓,又傳說和北方、西域都有關係,若不是在上麵和地頭蛇背後都走過明麵,光一個有通敵之嫌就夠喝一壺的。
更彆說現在正處在南梁想要和北方結盟的時候,突然湧現出這麼多不屬於南朝的方物,更加引人遐想,好奇北方現在是個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