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她不是說自己不會水嗎?遊得跟個鴨子似的還在少主麵前嚎?!”
祝阿大在心中大罵著女羅, 他覺得自己真不明白女人的心思。
既然會鳧水, 被丟下船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居然就在那個時候直接跳反了?
女羅給他的“驚喜”還不僅僅是會鳧水, 她居然還會一手暗器的功夫。
他險之又險地避開那蓬炸開的飛針,第一次感覺自己是托大了。
和他們這些從小練外家功夫的侍衛不同, 無論哪一門暗器的學習都不是僅憑花時間練習就能學會的,而越小的暗器越難練就,這女羅一伸手就是女人身上帶著最不顯眼的針器,說明她防身的功夫絕不弱於自己。
然而少主的命令是完好無損地帶回九娘子,哪怕女羅這邊再棘手,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和她糾纏。
就在他貼身纏住女羅的時候, 祝英台的身影也終於消失在了他們的眼前。
眼見著背後祝家的部曲已經和趙立的人拚鬥了起來,眼前阻擋他的也唯有這個女人了, 祝阿大默然地拔出了背後的刀。
要麼他死, 踩著他的屍體過去;
要麼她亡, 他順利帶回九娘子回莊。
***
祝英台沒頭蒼蠅一般地向前跑著,直跑到自己肺部的空氣都像是燃燒了起來,喉嚨裡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劇烈地剮著。
那身厚重的嫁衣讓她倍感累贅, 在跳下船時就用繩子將下擺和袖管都紮了起來,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的遊泳、奔跑, 那些束縛住寬敞衣裳的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可祝英台卻不敢將這件衣服扔了。
她還記得, 祝母將建康祝家的地契和商鋪契約都用油紙封了, 悄悄縫進了這件寬大的嫁衣中。
此時這件嫁衣已經不能再為她的外表增色,反倒成了她的累贅,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她的身上,迎麵吹過的風和蒸乾的水分帶走了她身上的熱量,她這麼劇烈的運動著,不但沒有感覺到熱,反倒冷的下巴都在打著哆嗦。
跑著跑著,她再也沒聽到後麵有什麼動靜,自己也跑不動了,眼看著出現了一堆又一堆的土坑,還有幾座茅屋,她終於停下了腳步,癱坐了下去。
這到底是哪兒?
這種荒僻之地,怎麼會有這麼多茅屋?
等到有了空暇,她才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
她休息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硬撐著又重新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去茅屋,希望能向茅屋裡的人求援。
然而事實是讓人絕望的,這些茅屋裡都沒有人。有幾個茅屋中還留有稻草鋪著的鋪蓋,可更多的茅屋裡連跟草都沒有留下,空空蕩蕩。
待她沿著破底一個個足有一丈多長的大坑緩緩往上走去,她的心也一點點往下沉去。
雖然她的猜測有些可怕,但這些一丈多長的大坑,規整的一看就是人為所製。
現代人已經很難在野外看到這種剛剛起開的土坑了,可電視上、書本中,還是能窺見它們的真實作用……
這些,好像是為了埋入棺材而準備的墳地。
魏晉之後,戰亂頻繁,顛沛流離,加之物資匱乏,無論士庶,皆是薄葬。很多人甚至將自己的墓穴設置的易於遷動,就是寄望著有朝一日,南渡的子孫能夠北伐成功,將自己迎回祖地。
這些墳地裡應該安葬過棺槨,周圍有被人踩得亂七八糟的腳印,泥土甚至還是新鮮的。
而沿著整個坡道上山的草叢裡、樹叢下,甚至還掛著不少殘破的紙錢,應該是剛剛有人在這裡入土為安。
坡下立著一塊石碑,刻著“九龍坡”的名字。
祝英台像是被人魘住了一般,精神恍惚地往坡道上走。
她感覺腳下那一個個坑洞像是一張張可怕的大嘴,想要吞噬著所有看見過的人,唯有頂峰才是最安全之地。
到坡上去!
到更高的地方去!
“九娘子!”
一聲高亢的喊叫聲,打斷了祝英台猶如夢遊的狀態。
“九娘子!少主派吾等前來迎接,請跟我回去!”
同樣一身狼狽的祝阿大沿著路徑找了過來,見自家主人還在往前跑,頭都要大了,連忙出聲喚她。
祝英台愣愣地看向坡下,見是祝阿大,反射性地下去了幾步,卻見他身後又竄出來幾個人,下去的腳步又停住了。
聽到背後的聲響,祝阿大回頭一看,心中暗罵。
“這些人怎麼陰魂不散!”
他剛剛和女羅鬥過一場,那女人暗器功夫不錯,但貼身格鬥的本事卻不行,而一旦被人知道了她會暗器,也就失去了出其不意的先手,是以女羅和祝阿大纏鬥了一會兒,覺得自己不能輕鬆取勝,就賣了個破綻,先行撤退了。
祝阿大急著找祝英台,便沒有去管她的去留,誰知他才找到祝英台沒多久,就讓女羅領著這些人跟了上來。
也無怪乎所有人都這麼順利,他們都是從水中上岸的,這一路上的水漬就像是天然的指示牌。
“女郎,卑下無能……”
祝阿大沉沉地歎了口氣,舉起刀攔在坡下,麵對圍上來的女羅三人。
“我會替女郎儘力阻攔三人,還請女郎自己小心!”
這一路,他先是鳧水至此,又和女羅鬥了一場,剛剛為了儘早找到祝英台又疾奔了一陣,早已經耗了不少的體力。
如今敵眾我寡,坡上便是九娘子,若他帶來的人手還不能儘早趕來,恐怕他就要交代到這裡了。
祝英台知道自己留在這裡也是累贅,掉頭就往坡頂上跑。她隻聽得耳後一陣乒乒乓乓地聲音傳來,知道他們已經交上了手。
她也不知道祝阿大能夠阻攔多久,這坡本也不高,她不過跑了幾分鐘的樣子,便已經到了儘頭。
隻見那坡上是一片被人為夷平的空地,越往上跑,那坡道上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祭奠之物,等到了坡頂,看到那儘頭上豎立著的墓碑,祝英台背後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那墓碑上的名字,她再熟悉不過了。
“難道天要亡我在此?”
祝英台緩緩地走到這座新墳前,目光穿過高高隆起的墳塋,往它的後方看去。
難怪梁山伯將自己的墓穴定在此處,在這處高坡的背麵,她能一眼看到遠處的甬江,還有對岸不遠處的千頃良田。
她曾和梁山伯一起在鄞縣共事過,如今到了這裡,她也就慢慢想起自己為什麼覺得這裡熟悉了。
她和梁山伯曾經在這裡的對岸,在同樣的高地上,一起眺望過這裡的“困龍堤”,絞儘腦汁的討論過該如何解決這裡的難題。
如今梁山伯已經死遁,而她卻被“困”在這裡,進不得,也退不得。
梁山伯曾經給她寫過“遺書”,說是已經找到了脫身的辦法,而且京中的馬文才也留下了人手接應他,沒多久她便聽到了梁山伯的死訊,推算出梁山伯已經死遁的結論。
但究竟他是如何死遁的,她卻渾然不知。
這個沒有電話,也沒有其他即時通訊的年代,信息的匱乏是擺在她麵前最嚴峻的問題。
祝英台圍著平台繞了一圈,這地方一麵是懸崖,一麵是深潭,坡下祝阿大還不知能撐多久,她猶如一頭困獸,卻絲毫不肯死心,一邊思考著能如何脫身,一邊推算著憑借自己身上的防身之物,能不能成功逼退敵人。
就在她已經絕望之時,一個不經意的回眸,卻突然讓她頓住了。
為了找尋另外的通路,祝英台離梁山伯的墓碑遠了點,這一遠,卻讓她看見了墓碑不同尋常的地方。
那方墓碑的上方,塗上了一層紅色,看起來像是給墓碑戴上了一頂奇怪的帽子,而遠遠的看去,墓碑的上下兩截都雕刻出了暗紋,遠遠看去,倒像是她之前給梁山伯的那枚竹筒。
這是他們四個人曾約定好的一種暗號,若盛器頂上抹著紅色,就代表裡麵裝的東西隻是掩飾,其實內有夾層。
一個墓穴,能有什麼夾……
等等!
她用最快地速度跑到那座墳前,繞開那座墓碑,圍繞著那座半圓形的墳塋找尋了起來。
用磚石砌出的墳塋底部,光滑的不像是匆忙壘出來的,這越發讓祝英台肯定梁山伯一定在很早的時候就開始準備自己的“後事”了。
就在那一圈磚石的基座上,有四五塊半尺見長的磚塊上,和墓碑一般抹出一道紅色的軌跡,祝英台使勁推動那幾塊磚塊,並沒有耗費多大的力氣就將它們扒了開來,露出一個可容一人爬入的小口。
“我的天,梁山伯是未卜先知,知道我要被困在此地嗎?”
祝英台看著那黑黝黝的洞口,難以置信地低喃著。
她卻不知,這暗道並非是特意為她準備的,而是梁山伯留給自己的後路。
他設計的“死遁”看似萬無一失,但誰也不知道“入土為安”後會發生什麼。倘若他棺材的底板出現了問題,又或者暗道裡發生了什麼難以預測的事情,他沒有成功地落下密道,一旦封土封上,他就很可能被活埋在裡麵。
所以他曾和馬家的人約定好,若在潭底沒等到他人下來,他們就要移開這幾塊活磚,用最快的速度將他救出來。
就在她扒開那洞口的下一刻,九龍坡的坡頂上出現了女羅和趙立侍衛的身影。
他們既然出現在這裡,祝阿大十有**,已經遭遇不測。
“祝九娘!”
女羅看著跪倒在梁山伯墳前的祝英台,發出誌得意滿的笑聲。
“我看你還往哪裡跑,現在可沒有什麼祝家人救你了!”
她向身邊的侍衛伸出手,笑聲尖利,眼神惡毒。
“把你的刀給我,我要砍了她的手腳,拔出她的舌頭,剜了她的眼睛,再把她的屍體給祝英樓送去!”
“趙管事說,要留活的……”
那侍衛的勸說剛說出口,女羅已經不耐煩地劈手奪下了他手中的佩刀!
女羅提著刀一步一步向祝英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