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要頂著這幅模樣半載?”
梁山伯感覺自己說話,粉都在噗嗤噗嗤往下掉。
他不應該假死的!
早知道這樣,好死還不如賴活著!
細雨滿臉同情地點了點頭。
“給你製作的‘新衣’還未趕製出來,等製好了,我們會送過來的。配上你的妝容,效果更佳。”
用腳後跟想,梁山伯也能想象出所謂的“新衣”不會是什麼正常的衣服,一想到自己要保持這樣直到秋後招錄,梁山伯如喪考妣。
細雨吩咐完了一切,又將記載著如何使用這些東西的“說明”留下,收拾了東西就要走。
如今馬文才得了皇帝的另眼相看,連帶著他們這些侍衛出來都要避開不少眼線,能抽空來這客店,都費了不少功夫。
眼看細雨要走,梁山伯也顧不得頂著這臉有多不自在了,猶豫著問了他一個問題:
“馬兄那邊,有祝英台的消息了嗎?”
細雨沒想到梁山伯會問這個,愣了愣,搖了搖頭。
見梁山伯眼中的光芒驀地就滅了下去,細雨也不知為何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寬慰他:
“這時候沒有消息倒是好消息,要真出了事,太守和祝家一定早就快馬上京了……”
梁山伯也知道這隻是寬慰之言,勉強笑了笑,感謝了他的回應,送他出了門。
“祝英台……”
他撫著自己“麵目全非”的臉,輕聲低喃著心中掛念的名字。
“你可千萬彆出事……”
***
幾日後,馬文才接到宮中傳旨,同泰寺的丹桂提早盛開,寺中濃香馥鬱,堪稱奇景,梁帝龍顏大悅,要在三日後與同泰寺中召開詩會慶祝“祥瑞”,下令國子學中的“英傑”一並參加,又特意點了馬文才隨駕。
如今隻是初夏,本該九、十月盛開的桂花提前開花了,又是在皇家供奉寺廟的同泰寺,也難怪梁帝大悅。
這一旨降下,興奮者有之,惶恐者有之,野心勃勃欲要施展才華者易有之,而被點了名要提早入宮隨駕的馬文才,更是讓人不得不側目,不少人已經過來旁敲側擊的問他準備的如何。
就在這種緊要關頭,馬文才卻收到了家中的家書。
隨家書一起前來的,還有讓馬文才驚訝的兩人。
“法生?”
馬文才在偏門看著一身小吏打扮的陳霸先,疑惑著接過了家書。
在陳法生的身後,穿著鬥篷的矮小少年輕輕抬了抬帽簷,露出半張臉來,對著馬文才眨了一下。
看到來人是誰,馬文才手上的信晃晃悠悠地飄落,他愣了一下,才手忙腳亂地將信又重新撈了起來,皺著眉頭就要對鬥篷裡的少年發火。
那少年大概也知道現在這地方即使是馬文才也不能拿她如何,縮了縮腦袋又把自己的臉藏在了風帽之中。
馬文才捏著信,深吸了一大口氣,才強忍著控製住情緒,轉頭對陳霸先說:
“麻煩小兄弟了,我馬家欠你一個人情,你若在京中有什麼麻煩,可以來國子學找我。”
“恩公客氣,蒙恩公再三出手相助,怎敢承恩公的人情……”
陳霸先有些惶恐地說,“小的在京中的差事還是太守幫忙謀得的,帶這位小郎君上京來,不過是舉手之勞。”
過幾日就要開詩會,如今國子學裡來往者不少,有回家尋求家中長輩指導的學生,也有家中派來幕僚指點的,邊門這裡人來人往 ,馬文才擔心祝英台會引起彆人注意,對著陳霸先拱了拱手。
“這幾日學中事忙,我沒辦法好好招待這位遠道而來的朋友,還勞煩你將我這位朋友送到新元坊的騰雲樓,我家的家仆和熟人暫居在那裡,你到櫃上說一聲安置下吳興馬文才的朋友,自會有人招呼你。”
他又說:“我猜你剛到京城,也沒有落腳的地方,不妨暫時在騰雲樓住下,我家知道我來京中,包了幾個院落,倒有不少空的地方。”
陳霸先家道中落,即使後來在吳興當了肥差,所得也都給了寡母,上京時沒帶多少盤纏,路上還靠祝英台資助,現在馬文才邀請他落腳,他自然是千恩萬謝,至於送祝英台過去,就算不得什麼了。
祝英台見馬文才從頭到尾沒有理她、一見她就要送她走,心裡也有些委屈。
在她心目中,馬文才見到她,要麼是怒不可遏,要麼是驚喜不已,不該是這麼不鹹不淡的樣子。
她卻不知馬文才心中已經驚濤駭浪,恨不得抓著她的肩膀將所有的真相都抖出來才好,可他現在已經處在風口浪尖上,根本沒辦法抓著她細談,隻能趁明日何時偷個空溜出去見她,再細問了。
見邊門這邊聚來的人越來越多,馬文才也有些心急,對陳霸先做了個“請”的手勢。
“天色不早了,我還要準備明日的功課,還是……”
“呃?哦哦,是小的磨蹭了,小的這就帶小郎君離開。”
作為出入皆士族的國子學,陳霸先連站在門房裡的資格都沒有,如今是站在門外和門內的馬文才說話,早已經局促不已,如今馬文才送客,他反倒如臨大赦,毫不拖泥帶水。
馬文才身在國子學,有些事情也不得不“入鄉隨俗”,譬如明麵上必須要和庶人“涇渭分明”。
他僅僅是和看似小吏的陳霸先說話,就已經頻頻引起彆人的注目了。
待陳霸先領著一步三回頭的祝英台離開國子學,馬文才方才轉過身子,在用“家中派小吏送信”的理由回答過幾個好奇者的問題之後,他捏著那封家書,緩緩踱入了國子學中。
踏上青磚鋪就的步道,馬文才不緊不慢地走上偏僻的小徑,待到四處無人之時,他才鬆開緊緊攥著的拳頭,對著高闊的縹緲天際,長舒了一口氣。
“這算是……”
“人傻自有老天疼嗎?”
**
被幾乎是“趕”出國子學的祝英台有些失落的跟在陳霸先的身後,毫無知覺的跟著他在建康城中行走著。
陳霸先出了國子學地界,首先做的就是伸了個懶腰,歎了口氣。
隻供高官貴胄子弟讀書的國子學建立在這座都城最靠近皇朝的地方,陳霸先能進來求見馬文才,還是靠著馬太守準備的印信,即使是這樣,連邊門的門檻都沒碰到,隻能彎著腰在外麵說話,不免有些憋屈。
不僅如此,如今他一路出來,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對他抱有鄙視的神色,甚至還有人直接嗬斥他,讓他去牛馬走的畜生道上。
這動靜太大,連魂遊天際的祝英台都被喝回了神,剛抬起頭,就被前麵領路的陳霸先按了下去,拉著她低著身子走入了牛馬走的邊道。
看得出他對此沒有半點不自在,隻是為讓祝英台也走這裡而不安:
“對不住,連累祝小郎君了。”
如果是其他士族,大概會覺得受到了折辱,不過他碰到的是祝英台。
“沒什麼,這道還寬敞些。”
祝英台小心翼翼地避開路上幾處看似牛糞留下的印記,不以為然地說:“咱們快走吧,我本來還想看看這時候的都城,現在一點心情都沒有了。”
建康沒有人騎馬,全是牛車,大概因為這路通向內城,道上沒有什麼牛糞,衝刷的還算乾淨,但畢竟是古代,處理的沒有那麼徹底。
陳霸先緊抿著嘴唇,沒有再說什麼,悶著頭領著她出了這讓人壓抑的地方,等拐上有了人煙的地方,問了路邊一個小販新元坊的位置,一路問了過去,終於找到了地方。
這新元坊的客店其實是馬文才在京中的產業,那掌櫃的問清來人是馬文才的朋友,並且看過了來人的印信後,露出了熱情的笑容。
“你們來的正好,馬公子身邊的侍從剛來,鄙人這就去……”
“細雨!”
不必掌櫃的再說,眼尖的祝英台已經看到了正在被什麼人送下樓的細雨,高興地拉下風帽,對著樓上招手。
細雨是來給梁山伯送新衣的,剛剛幫著他試過衣衫的大小,還算合適,正準備回去複命,此時聽到了祝英台的聲音,喜出望外地探出半邊身子。
“小郎?你沒事?”
聽到她的聲音,站在細雨身後的人欣喜若狂地邁出了一步,剛要奪路而出,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收回了那隻腳,又向細雨身後瑟縮了下身子,似是想要悄悄倒退回屋。
“小郎來這,我們家公子知道嗎?”
可惜興奮中的細雨完全察覺不到後麵那人的心情,早已經奔下樓去,露出後麵那人完全遮擋不住的魁梧身影。
“看我這腦子,您能找到這裡來,一定是見過公子了!”
細雨狠狠一拍腦袋。
就在這時,祝英台的嘴巴突然張成了“O”字型。
“咦,祝公子,你怎麼這個樣……呃?”
眼見著祝英台下巴都要掉下來的表情,細雨順著祝英台的視線看向樓上。
“我突然想起我還有點事,那個,我得先回去向公子覆命!”
始作俑者看著梁山伯快要殺人一樣的眼神,後背一陣發寒,慌不擇路的落荒而逃。
祝英台身後的陳霸先也順著祝英台的視線看了一眼樓上,立刻被那人的“妝容”嚇得倒吸了口涼氣,忙不迭地轉過視線。
京中的風尚,他這鄉巴佬實在是不懂,看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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