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不能怪祝英台倒黴, 她原本也是一片好心。
祝英樓來過後, 三皇子的身份就被揭穿了, 祝英台根本沒想到這麼個笑眯眯的圓臉少年是梁國的皇子, 要不是後者下午還有事必須要回宮裡,她根本都不知道接下來的時間該怎麼應付他。
因為知道祝英樓來了, 祝英台根本沒心思再抄書了, 她知道祝家上京絕對不會就他一個人,“下了班”之後根本不敢回馬文才借給她住的小院, 怕祝英樓撞上自己和梁山伯“同居”, 直接把後者給滅了。
玄圃園在台城裡, 傍晚就要關城門不能久待, 她也不敢去找馬文才怕給他惹麻煩, 思來想去, 下了班就準備去糖坊那邊看看。
糖坊那邊住著不少守衛, 就算祝英樓想把她劫走,那邊的裴家人也不可能讓他如願。
她去糖坊, 本就是找個庇護所的。
在糖弄出來之前她幾乎天天晚上住在糖坊裡, 糖成功做出來後她去的就少了,平時她去糖坊都很規律,大多是休沐前一日晚上, 也就是三天一次,當天晚上根本不是她來的日子, 誰也沒料到她就這麼來了。
她來了後照例去先看那些冰糖結晶的情況, 就那麼巧, 臨川王府盯梢的人見有個明顯是士人的人進了糖坊,以為終於等到了知道糖方的“重要人物”,當即就下了手。
若是平常這麼幾十個人絕對不可能在裴家遊俠手裡討到好,來襲擊糖坊的人沒想過裡麵都是好手,但馬文才有意要宣揚臨川王府搶走了白糖和糖坊的事,不可能組織起什麼成功的抵抗,於是當時正好去看糖晶控溫的祝英台就這麼和其他遊俠兒一起被擄走了。
要是祝英台沒去,其他遊俠兒要逃跑可能沒那麼容易,畢竟他們那時候是“熟練的工匠”,可祝英台被抓住後,臨川王府那些人都以為祝英台是馬家什麼親戚或門客,放鬆了對遊俠兒們的警惕,居然讓他們跑了個乾淨。
他們逃走的地方恰巧在光宅寺附近,那大喊大叫的聲勢要救命讓光宅寺的僧人開了寺門,甚至還庇護了幾個跑進去的遊俠兒。
光宅寺能建在城內,本就是香火鼎盛的寺廟,它供奉的是藥師佛,平時也負責看病贈藥,那時候還有不少在寺中清修和接受治療的香客,也有一些掛單的僧人,臨川王府在傍晚搶了馬文才家塘坊、擄走馬文才好友的事情就這麼被傳了出去。
可惜馬文才得罪的是臨川王府,這些人知道了也隻能歎一聲“馬文才真倒黴”,其他的連吭都不敢吭。
有幾個遊俠兒膽大,還尾隨在那些人後麵想救回祝英台,後來發現那領頭的人極狠,幾乎是將祝英台直接捆在自己身上,根本沒辦法不傷到祝英台把人救回,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從臨川王府的後門回去。
馬文才聽完來龍去脈,一張臉黑的可怕。
若問一個善於算計、步步為營的人最怕的是什麼,那必定是“意外”。有時候哪怕你算無遺策,一個意外就能毀了你所有的盤算,更彆說祝英台簡直就像是有衰神附身,無論什麼事隻要她在,其他人都好好的,就她倒黴的一塌糊塗。
糖坊的計劃百分之兩百的完成了,那些遊俠兒們一個都沒折損,糖雖然都被搶了,可工匠和人都在隨時可以再製作,但祝英台跑了,那就等於搖錢樹被人連根拔起扛回家去了。
一張糖方算什麼,祝英台抵得過千百張方子!
“彆慌,彆慌。”
馬文才拚命地讓自己冷靜,食指的結節被他啃得已經滿是紅印,“他們不一定知道祝英台知道糖方,他們要糖方,一定不會為難祝英台,祝英台性命無憂,我要做的是在他們失去耐心前將祝英台撈出來。”
雖然拚命的讓自己冷靜,可對上的是臨川王府這樣連禦史都敢殺的龐然大物,馬文才內心之混亂可想而知。
“現在要弄清的是臨川王府的情況,知己知彼。如果像無頭蒼蠅一般一頭撞上去,肯定要被臨川王一巴掌拍死了。”
他想著。
“有誰最清楚臨川王府的情況,又有可能幫助我們?建康令?不,這和求見太子不一樣,人人都知道皇帝對臨川王最為徇私,傅公不可能幫著他們去向臨川王府討人,我強行去求隻會讓夾在中間的傅歧為難……”
“去找祝英樓?祝英樓在京中毫無作用,還不如自己。若是祝英樓知道祝英台出事了,唯一想到的肯定是去找二皇子,到時候祝家就不可能那麼容易脫身了,祝英台當時脫了險以後也逃不了,不可不可……”
“為了祝英台的閨譽和安全,還不能讓彆人知道她被臨川王府掠了去。”
馬文才腦中一片亂麻,一早上上課時都在走神,完全沒聽進去在說什麼。如此反常自然是引起了彆人的注意,待課間休息時,徐之敬一聲不吭地伸出手,按住了馬文才的手腕。
“憂思過慮,神不思屬,馬文才,你有什麼心事?”
徐之敬收回手,皺著眉。
“你思慮一直過甚,以你這個年紀長期如此,怕是不到三十歲就要謝頂。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以後要長期和你相處的彆人想想,誰願意看你的頂門心?”
這世上有很多病人,無論醫者怎麼向他三令五申這不可以那不可以,依舊還是我行我素,這時候隻能用厲害點的結果嚇唬彆人。
譬如傅歧以前總是容易動怒,徐之敬就警告他這麼下去小小年紀就要“早/泄”,傅歧心裡害怕,以後想要發火的時候就忍耐的多了。
如果是平時,馬文才肯定要和徐之敬你來我往調笑幾句,可現在根本一點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隻是緊緊蹙著眉。
“一個兩個都是如此,不願將心事敞開。褚向也是,那位老夫人過去一直在虐待他,他心裡還擔心她的身體……”
徐之敬歎道。
“聰明人都活不長,你知道嗎?”
褚向?
對了,褚向是二皇子那邊的人,二皇子與臨川王私下有接觸,甚至有可能是聯手的,他一定知道臨川王府不少事。
馬文才站起身,直奔褚向住的院子。
這時候是國子學上課的時候,但褚向傷了腿,隻能在屋子裡養傷。
為了不影響他出使,他並沒有向朝中報傷,而是由徐之敬儘力在醫治,希望能在出使之前讓他能行走如常。
馬文才奔進了褚向屋裡,後者果然在臥榻上養傷,受傷的那隻腳架在一張案幾上。
見到他來,褚向也很吃驚,在榻上將身子立了起來,詫異地問:“馬文才,出什麼事了?”
“我家糖坊被臨川王府的人搶了。”
馬文才沒有說祝英台的事,但難掩臉上的焦慮,“鴻臚寺要的白糖幾乎被搶掠一口,還抓走了不少工匠。你從小在京中長大,我想問問你可知道臨川王府的事情……”
“臨川王?”
聽到“臨川王府”幾個字,褚向的臉不自然地抽動了下,很乾脆地說:“如果是被他們搶了,你就自認倒黴吧。”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些冷酷,他又補救道:“臨川王在京中勢大,連幾個皇子都不敢惹他,更彆說你這樣的次等士族。他素來橫行霸道,若真是被他搶了,搶了也就搶了。”
“其他都還好,就是那些匠人,都是我家熟練的工人,還得靠他們做糖。我已經接了鴻臚寺的訂單,總不能耽誤他們出使的事。臨川王可有什麼喜好?也許我能用其他東西將他們贖出來。”
馬文才急問。
聽到次,褚向露出了然的神情。
以他的身份,怎麼可能為幾個工匠去得罪臨川王,唯一的解釋是那些匠人掌握了製糖的工藝,馬文才不能損失他們。
褚向沉默了一會兒,馬文才也耐著性子等著。
半晌後,褚向說道:“臨川王不缺錢,也不缺珍奇異寶。他要的東西,幾乎都能到手。他好美色,但最近沒聽說他有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情傳出,應該是府裡有什麼美人兒正當寵,這時候送美人,隻會被他府裡受寵的姬妾當成敵人,得不償失。”
“我這時候也沒什麼時間去找美人。”
馬文才苦笑道:“能被臨川王看上的美人,不是萬裡挑一,也至少得是天仙絕色。”
“臨川王長相肖似女人,有時候會在府中做女子打扮,自稱‘蕭娘’。他這個怪癖沒有多少人知道。”
褚向沒有說明自己是怎麼知道這個怪癖的,但臉上露出了一絲厭惡的表情,想來知道的過程並不怎麼愉快。
“正因如此,他還喜歡長得像是女人的少年,府中有不少婢女其實都是男兒身,不過他並不好龍陽,隻是喜歡強迫長得陰柔的男人和他一樣穿著女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