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這麼多人齊參臨川王府, 還是蕭宏帶著精兵強將北伐卻臨陣自己跑了, 導致傷亡幾萬梁國將士的時候。
用謝家子弟的話說,這蕭宏身上人命累累, 幾萬陰魂都在天上地下等著他,遲早要讓他萬劫不複。
就這樣的萬死不惜的人,居然還活到了現在。
即便是現在, 這麼多在朝臣公一起參的,也不是臨川王, 而是臨川王的大兒子蕭正德, 也隻有參這位西豐侯, 皇帝才不會連聽都不停就下了朝。
果不其然,蕭衍緩緩坐直了身子,並沒有很抵觸地問列下諸臣:“正德出府了?”
先皇後還在時, 蕭衍年過三十都無子,府中門客和親朋好友都勸他納妾, 他為了表示對郗徽的尊重並沒有采納, 而是將弟弟蕭宏的大兒子蕭正德抱養了過來, 直到蕭統出生、而蕭正德也確實沒有為君的器量,才被蕭衍還回了臨川王府。
正因如此,蕭衍對蕭正德的情感很複雜,有時候甚至不願見他。他侵/犯台城, 臨川王將他禁足在王府, 他也就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他畢竟有大罪在身, 甚至逼得幾位皇子出城奔逃, 所以一旦他出了臨川王府,被禦史台抓去,他也是不想管的。
幾位臣公這才條理清晰的參奏蕭正德如何指使臨川王府的家人入室搶劫、綁架官員的事情。
“馬文才家的糖坊?”
說到這個,蕭衍突然想起來了,“就是前幾天二郎進獻上來的那個雪糖和冰糖?你們就為了這個參他?”
蕭衍早年勤政,喉嚨留下了乾癢的毛病,每日靠蜜水潤喉。自從有了冰糖,倒比蜜水容易攜帶的多,喉嚨乾癢時含上一顆便可緩解不適,為這個他還誇了兒子有孝心,賜了不少財物下去。
聽到皇帝的話,謝舉肅容道:“陛下,如果人人都仗著皇親國戚便入室搶劫,那敗壞的隻會是陛下的名聲。昔年東昏侯好搶掠,招致滅國之禍,這西豐侯雖不是皇子,可畢竟身份不同,如果任由他肆意妄為,怕是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他看了眼幾位皇子,又說。
“想來幾位殿下也是不願意的。”
這話直擊關鍵,就連皇帝的表情都不得不慎重了起來。
“不是小事!”
鴻臚寺卿張榕是太後一族,輩分上算是皇帝的表弟,這個平時很少出聲的老人家也露出了怒容。
“如今北方的局勢誰人不知?吾等為了出使大計殫精竭慮,此時搶奪國禮意欲何為?是想要兩國開戰嗎?”
這話就些聳動了,想來北方也不會為了少了點糖就要打仗。隻是若被魏國知道梁國對國禮不重視到任人打劫的地步,想來也會是個麻煩。
一道道奏本壓下來,再加上禦史台當朝讀出蕭正德的種種惡行之後,蕭衍猶豫著問:
“那列位臣公的意思是?”
“臣建議搜捕蕭正德。”
謝舉看了眼鴻臚寺卿,躬身奏道:“……並追討被劫的出使國禮。”
他是此次出使的主使,會關心國禮也很正常。
謝舉一奏言,其餘人紛紛附議。
“臣請批捕蕭正德。”
“臣亦請批捕。”
“臣請批捕蕭正德,以及蕭正德的從犯吳法壽。”
禦史大夫也跟著又加了個人。
蕭衍見蕭正德似乎是犯了眾怒,猶豫著弟弟蕭宏的態度,一時沒有回話。
旁邊跪坐聽政的三皇子見了,湊過頭來悄悄說道:“父皇,隻是批捕,又沒說一定抓的到。父皇不妨先批準了,好平息諸位臣公之憤,然後送封信去給王叔,再派個可靠的人去王叔家裡隨便搜一下……”
他點到即止,蕭衍已經了然。
大概是很高興兒子為自己“分了憂”,他伸手拍了拍蕭綱的肩膀。
二皇子瞟了弟弟一眼,沒說話。
“那朕就準了。”
蕭衍終於點頭。
眾人大喜。
“不過臨川王畢竟不比旁人,由禦史台的人去抓西豐侯有些不妥……”
蕭衍擔心禦史台的人衝撞了王府的侍衛反遭毒手,思忖了下,扭頭看向蕭綜。
“二郎,你會些拳腳,身份也夠,你帶人去吧。記得,不要傷人。”
蕭綜意會,這是要讓他當幌子帶人去臨川王府繞一圈就出來,心裡冷笑了幾聲,躬身應下了。
“父皇,我也去吧。”
三皇子突然插嘴,“兩個皇子同去,總沒有人敢攔著了吧?”
“三郎也懂得為父分憂了,不錯。”
這提議就是三皇子建議的,蕭衍自然不擔心兒子去搗亂,笑著應允。
“那就跟老二一同去吧。”
見兩位皇子親自帶人去搜臨川王府,有人有興奮有人嘲諷,但這件事總算是給了確切的答複而不是敷衍,眾人精神皆是振奮,接下來的朝會如同打了雞血一般,效率極高。
蕭衍派了太監悄悄去給臨川王送信,又硬生生忍到要下朝,才讓二皇子和三皇子帶人跟著禦史台的繡衣們出發。
等下了朝,人人都在殿外討論今日西豐侯終於倒黴的事情,唯有謝舉並沒有加入討論,而是緩步走出殿外,靜靜走到了隔壁的偏室。
那是秘書省為謄抄文書的秘書郎準備的屋子,秘書郎不能上朝,卻可以整理朝議,是最清貴的官職,曆來隻有灼然門第之子能擔任。
這些人根本不會起早來上朝,於是偏室常常就空無一人。
但今日的偏室裡,已有一人靜靜的等著。
“你請我辦的事,已經成了。”
謝舉入了室,輕聲道:“你可以放心。”
屋內的正是馬文才,聞言如釋重負。
“我的承諾輕易不許出,你用來參西豐侯,不會後悔?”
謝舉問。
“我與祝英台同窗好友,默契相投,她出了事,便如同我出了事。我現在是在自救,又怎麼會後悔呢?”
馬文才搖頭笑道,“功名利祿、身份地位,我都可以自己去搏,這些不是一個承諾就能換來的。但眼下這燃眉之急,我卻隻能靠謝使君去解。”
謝舉沒想到馬文才居然會說出“自救”之言,欣賞道:“不愧是能寫出《祥瑞論》規勸陛下的天子門生,祝英台有你這樣的朋友實屬可貴。”
他和臨川王互彆苗頭這麼多年,自然知道一個次等士族敢撼動臨川王府這樣的龐然大物,而且還已經奏效,能有多麼難得。
大概是出於這樣的讚賞和對後輩的提攜之心,他想了想,從懷中又掏出那方帕子,還給了馬文才。
“拿去,我和臨川王本就有過節,就算你不求我,若有人參他,我也是會附議的。這一次不算是你的請求。”
馬文才怔怔地接回帕子,疑惑地問:“還有其他人參臨川王府?”
“我正要問你,你是怎麼說動東宮的?”
謝舉見馬文才不像是知情的樣子,訝然道:“難道不是你說服的太子?”
鴻臚寺卿和宗室蕭恭這樣的人可不是其他人能說動的,除了陛下,隻有太子有這樣的能力讓他們一同彈劾西豐侯。
至於禦史大夫王簡,幾乎對臨川王恨之入骨,謂其“國之毒瘤”,他會參本倒不奇怪。
“我哪裡有能力說動殿下!”
馬文才失笑,“我便是想麵見殿下都很難。”
他頓了頓,猜測道:“英台是東宮的屬官,也許是因為殿下惜才?”
謝舉見他不肯說實話,也沒有多問,隻是笑著撫了撫須。
“太子願意伸出援手,那三皇子必定會幫你找祝英台。禦史台那邊那位你的‘朋友’,怕是用不到了。”
***
禦史台裡要差人跟隨兩位皇子去臨川王府抓人,禦史台裡幾位殿中侍禦使都紛紛露出難色,不願前往。
既然是皇子辦差,那自然是以宮中侍衛為首,他們去了也隻能是襄助。若是拿不到人,那肯定是他們背黑鍋,抓到了人,是宮中幾位皇子的功勞,他們還得因此得罪臨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