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大夫眼睛一掃,就知道這幾位屬官在想什麼,冷著臉哼了一聲,剛要點幾個人的名字,卻見一人領著屬官前來,對禦史大夫王簡說:
“使君,我去吧。”
幾人一見是深受天子信任的侍禦使陳慶之,一個個大喜過望,紛紛點頭:“是極是極,子雲先生和幾位皇子相熟,他去最是合適!”
“王大夫,我想領著裴山去曆練曆練。”陳慶之一指身邊的梁山伯,“他下月初就要入禦史台,幾位中丞大人有意讓他去監察院。”
入監察院便是要做監察禦史,和在宮中負責朝議和特派的侍禦使、以及掌糾彈百官朝會時失儀者和京城風聞的殿中侍禦使不同,監察禦史的工作最累、地位最低,也最容易得罪人,雖然職重卻幾乎每人願意做。
禦史台的監察禦史常年缺員,今年招人也聽說有幾個好苗子,但幾乎都是衝著殿中侍禦使這種容易升遷的位置去的,這時聽聞有人要去臨川王府協助調查,頓時眼睛一亮。
“哦?莫不是又有俊才入我禦史台?”
他朝裴山一望,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默默地收回視線。
“那你們去吧。”
禦史大夫突然失去了對“俊才”的好奇心。
陳慶之已經升做侍禦使,掌糾舉百寮及承詔,知推、彈、雜事,他本就是天子親信,要帶一個禦史台的屬官去曆練沒人說什麼,何況又是得罪人的事,便看著他們一起離開。
待離了殿,兩位皇子還沒有到,陳慶之和梁山伯一起在出宮城的必經之門等候。
“弄成這樣,真是辛苦你了。”
陳慶之看了眼梁山伯的臉,覺得甚為辣眼,便扭過頭去,隻看著前方說:“之前聽說你死了,我還惆悵了好一陣子。”
他棋力高超,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其中有士族也有庶人,可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麵前的梁山伯。
圍棋往往二十還未成國手便沒有希望,梁山伯的棋力也因年齡而受限。
但他卻是自己見過天賦最好、洞察力最似自己的學生,隻是苦於出身沒有受過很好的教導,而自己也沒有辦法像是教導尋常的學生那樣常常指點他,即便如此,短短的日子之後,他也能在自己手下撐過半個時辰了。
而且難得還是個性子好的,並不計較輸贏。
“當時那種情況,我不死不行啊。”
梁山伯知道馬文才請陳慶之幫忙時必定是透露了些真相,對此並不遮掩地。
他苦笑:“若有其他辦法,大丈夫立世豈願隱姓埋名?”
“你入禦史台,是要替梁新報仇?”
陳慶之知道的比旁人多,包括那本冊簿的事情,他也隱隱知道一點。
已經很久沒聽過彆人喊自己父親的名字了,梁山伯恍神了下,而後搖頭。
“那你為何入禦史台?這可不是個重新開始的好地方。”
陳慶之追問。
“先生,我不是為‘梁新’報仇。”
梁山伯看向陳慶之,正色道。
“我是在為這個世道‘報仇’。”
他定定看著身前的宮城,眼中閃過一絲堅毅。
陳慶之嘴唇翕動,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悵然間,兩位皇子帶著幾十個侍衛遠遠地過來,陳慶之不敢怠慢,領著梁山伯上去迎接。
梁山伯這種小人物連被引見的資格都沒有,禦史台派人去也隻是走個過場,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們一行離宮到了驃騎橋那邊的臨川王府,臨川王蕭宏早已經得到消息在門口等著了,見他們來了,有王府的管事命人抬了那些盛放冰糖的晶盆和糖盒出來,堆在門口。
“我那不孝子惹了禍,竟讓兩位侄兒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蕭宏打著哈哈,“我已經派人斥責過了我那孽子,又讓人將糖坊裡的東西都拿了出來,都在這裡。”
他接到了宮裡的信,知道蕭綜這次來隻是走個過場,加上蕭綜和他關係不同外人,所以蕭宏絲毫不覺得緊張,還能上前說笑。
“就是糖全被糟/蹋掉了,沒剩多少。”
二皇子瞟了一眼那些晶盆裡,乾淨的像是被舔過一樣,想來就算剩了些糖也用開水化掉了,在心中暗暗腹誹了這位皇叔的吝嗇,麵上卻還要堆出笑容:
“皇叔深明大義,其心可嘉。隻是侄兒答應了父皇要帶走西豐侯,還望皇叔行個方便。”
“這……他做錯了事,我讓他去同泰寺沐浴齋戒還債……”
“哎呀皇叔,我們的時間也很寶貴,你就讓我們進去轉一圈行不行?彆在門口說話了!”
三皇子突然出了聲,有些埋怨地說:“現在太陽這麼大,眼睛都曬花了!”
“哈哈,好好好,咱們進去說,進去說!”
蕭宏聽著三皇子半真半假的埋怨,不但不生氣反倒從善如流地讓開了門。
二皇子和三皇子對視一眼,眼中俱有笑意。
一直不對付的兄弟倆第一次覺得對方看著這麼順眼,連往日那些齟齬都可以暫時放下了。
蕭宏雖放了幾人進門,可不願放那些侍衛進去,場麵一時有些劍拔弩張。
王府裡本就有蕭宏的親衛,蕭宏又舍得花錢,甲械比宮中侍衛還精良些,二皇子擔心起衝突,隨手點了幾個武藝高強的,示意就這幾人隨他們進去。
陳慶之是皇帝的親信,有時候更是代替著皇帝的眼睛,蕭宏也不敢攔他,隻能任由兩位皇子和陳慶之領著幾人進去。
當蕭宏目光從梁山伯臉上掃過時,露出了一絲難以忍耐的表情,看他那架勢,若不是兩個皇子在場,他恐怕都要罵人了。
“兩位殿下,據禦史台調查,祝小郎現在被關在金雀台中。”
趁所有人都沒注意的時,梁山伯悄悄湊到兩位皇子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不知可否趁機搭救?”
聽到“金雀台”的名字,兩個皇子臉上都浮現厭惡之色,想來也知道那金雀台不是什麼好地方。
“先去找蕭正德。”
三皇子也壓低了聲音說。
“我保證我們在他的住處找不到他,到時候再想辦法去金雀台。”
“蕭正德不在,那吳法壽總在吧?”
二皇子蕭綜思量著說,“動不了蕭正德,帶吳法壽回去交差。”
於是他們直奔蕭正德的住處,正如三皇子所言,果然撲了空。
見皇子們沒有繼續再搜的架勢,王府中的人都鬆了口氣,蕭宏接到消息就讓蕭正德藏起來了,他們找不到大約就會回去。
“那吳法壽在哪兒?”
蕭綜冷著臉說,“他是西豐侯的從犯,我們抓他回去一樣。”
“我們不知道。”
幾個參軍和典事將頭搖得飛快。
“你們不知道,他姐姐肯定知道,不如求問那位江寵姬?”
裴山突然插嘴。
蕭綜看了他一眼,命人去請江無畏。
沒一會兒,找江無畏的人回來了,回複江無畏並不在後院,而是在金雀台裡教導伎人。
機會來了!
幾人眼睛一亮。
“一直聽聞皇叔有一座養著絕色的金雀台,還沒有見過裡麵什麼樣呢,我們去開開眼界吧?”
三皇子裝作什麼都不懂,露出天真的表情。
“阿兄,好不好?”
蕭綜被他撒嬌的語氣惡心的一抖,撫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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