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夤當年逃離被蕭衍攻陷的建康時,曾來找過自己的胞妹, 想要帶她一起逃離, 結果卻被拒絕了。
當時褚向尚且年幼, 逃亡路上怎麼可能帶著一個孩子?除非她拋家棄子,獨自一人跟著兄長奔逃。
她是可以跟他一起走, 但走了以後, 被秋後算賬的就是褚家。
隻是她沒有想到,蕭衍會這麼狠。
蕭衍的父兄都死在東昏侯手裡, 東昏侯又是她親兄弟,她對蕭衍來說,就是仇人的親妹, 這一場分彆,於是就成了訣彆。
在北魏的蕭寶夤一直掛念在南朝的妹妹,當收到妹妹離奇死亡的消息後, 他義無反顧的娶了南陽公主, 步上了複仇之路。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利用各種手段向南方滲透自己的心腹, 想要把褚家的那個孩子帶回來, 然而褚夫人太明白蕭寶夤對褚向的重視,她牢牢的用恩情將褚向禁錮在手中,反過來利用了蕭寶夤的在意, 抓住了對方的把柄, 讓他和南梁接上了線。
褚向被作為“人質”, 同時被幾方壓榨著所有的剩餘價值, 到現在還沒有瘋也沒有自暴自棄,可以說都是個奇跡。
在梁國,北逃魏國是叛國之罪,全家上下都要被牽連。除非似崔廉那樣已經家破人亡再沒有路走之人,否則隻要出了一個這樣的“逆子”,不必梁帝下手,家族內部就能掐死苗頭。
褚家再衰落也是興盛了幾百年的大族,上上下下加起來有幾百口,褚向可以不管這些人,可他卻不能忘他的父母是怎麼死的。
就是為了保護這些人,他的父母才選擇了慨然赴死。
如果今日他為了自由而置他們的安危與不顧,那他父母的犧牲就毫無意義。
他就像是被一圈又一圈的怪圈禁錮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路向何方。他嘗試過掙紮,去過會稽,出使了北魏,到最後卻不得不承認,他隻有回來這一條路可以走。
這一切他都沒有告訴彆人,隻是在徐之敬陪他出使北魏的時候稍微提過幾句,說了舅舅蕭寶夤其實一直有派人來想帶走他的事情。
但即使他不說,已經知道他底細的馬文才也能猜到不少。
“這次兩國如果結盟,很有可能會在邊境開放互市。”
馬文才有意拉攏褚向脫離二皇子的陣營,開口給褚向指了條明路:“南北互市,從路徑來說,無非三條:從洛陽到壽春,從洛陽到江陵,從漢中到巴郡。其中蜀道難,江陵多匪盜,唯有壽春常年屯兵,重兵把守通路,是最適合互市之地……”
褚向心頭一震,其餘諸人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不說彆的,一位士族子弟,能將經濟之學說的如此頭頭是道,在這世上都是少見的。
“曆來兩國通和,貴胄要人皆遣人隨團交易以謀取錢財,互市利益之大,超乎你的想象之外。這種通商之事,朝中清官是不會做的,況且壽春邊境處於兩國久戰之地,關係複雜,軍民矛盾頗深,並不是良善之地,經營互市的人除了必須長袖善舞、還要靠山夠硬才能勝任……”
馬文才索性把話說清楚:“陛下不會願意讓你在京中得到實權,世族子弟也不會讓你占了他們的清官之位,你在建康沒有路好走,但如果你能到兩國邊境之地,隻要你那舅舅一日還坐鎮壽春,你就是互市官員最好的人選。”
“當你能為梁國謀利時,朝中對你的忌憚就會減輕。而你去北魏不一定就能得到重用,無非又是一閒人罷了,唯有互市,是你能拚上一回的機會。哪怕隻是屬官、是小吏,有你舅舅的關係,主官也不敢小看與你。”
褚向雖然也頗有才能,但他是受到最正統的世家教育長大的,哪裡有馬文才這般直奔銅臭而去的決斷和眼光?
他思量了好一會兒,實在找不到能比馬文才所說之路更好的路子,這才猶豫著說:
“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能互市的基礎上。何況,朝中又憑什麼讓我去管理互市……”
“你實在太不夠自信。”
馬文才淡淡道:“以你的風姿容止,在這世上也不知道會得到多少助力。更彆說你救回了那麼多人質,本就是大功一件。你還是南齊皇室之後、蕭寶夤的親外甥。士族可不看什麼前朝後朝,你出身公卿之家,被褚皇後親自教養長大,門第、人品、才乾都足夠,為什麼不能推薦你?”
馬文才話語中除了諷刺,還帶著一絲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羨慕。
他出身隨時除士的次等士族之家,連上國子學都要擠破頭、得不到更好教導的小士族,天賦平平,連容貌都算比不上褚向十分之一,依然能靠自己的能力闖出一條路子。
如果要結親,哪怕褚向這樣,就衝著他姓褚,京中還是有大把的灼然門第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像他這樣的,找了祝家這樣的豪強地主,都算是高攀了。
對方明明握有這麼多優勢……
好在馬文才不是自怨自艾型,稍微鬱悶了一瞬間就擺正了心態,繼續說(忽)服(悠)褚向:
“我隻能給你指明一條路,該怎麼做,還是得你自己下定決心。”
如果他還顧及褚家、顧及二皇子,一條心跟著二皇子造反走到底,那自己少不得日後和褚向撇清關心。
褚向姣好的麵容上浮現了天人交戰之色,屋中花夭卻被馬文才冷靜精明的氣質所惑,壓低了聲音問祝英台:
“他這麼會算計,是不是很有錢?”
連互市的事都計算到了,說明早有準備要撈一筆。
沒錢沒貨,還撈個屁啊!
祝英台小心翼翼地看了馬文才一眼,發現他沒看自己,使勁地點了點頭,也小聲說:
“他很有錢,而且他很會錢生錢。我當初身無分文來的建康,現在家底也算豐厚了。”
所以跟我混吧小哥哥,讓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聽說馬文才會賺錢,花夭眼睛“噔”地一下子亮了。
看的出褚向還要考慮,畢竟褚家和二皇子背後不是那麼簡單,馬文才也不逼他。
從會稽學館最後一搏的選拔試上,馬文才能看出褚向心有不甘、也不是願意一輩子藏拙任人擺弄之人,他需要的是時間和破而後立的決斷。
一旁的徐之敬看了褚向一眼,知道他現在沒心思去想他們為什麼而來了,便向馬文才提出了想要讓出現暫居在裴家客店的請求
“為何是你要躲?”
馬文才看著褚向,大袖一拂,冷然道:“那是你的產業,不是褚夫人的。那宅院是你母親下嫁你父時朝中賜下的宅院,褚家人隻是暫理。你如今已經成年,褚夫人暫居那裡是你在儘孝,可那宅子裡的下人又不是你的長輩。”
他在褚向震驚的表情中說:“你若想回去,我向裴公說一聲,借你三百私兵,你回去遣散下人,重新將宅子裡換過一輪,是用你舅舅給你的人也好,是自己去買新的奴仆也好,要將那裡變回‘褚宅’還不容易?”
“當然……”
馬文才停頓了下。
“如果你隻是想暫住在裴公這裡,也隨你。”
這餡餅掉的太大,褚向反倒漸漸正色起來,他皺著眉,疑惑地問:“馬兄……你想在我這裡,得到什麼?”
“如果我助你得到管理互市的機會,我和北方的生意,希望你能大開方便之門。”
馬文才也不客氣,“當然也不會讓你白幫忙,隻要能夠順利成交,買賣所得,你占一成。”
一成雖然不多,可馬文才說的是買賣所得,而不是利益所得,要知道南北互市在運輸和關節上還有很多成本,那一成就是白得的一成。
“馬兄真是看得起我……”
褚向自嘲地搖搖頭,“可惜褚家不是馬兄想的那麼簡單,就算我遣退了家中所有的人,也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樣‘自立’。”
“我不是想要你自立,而是想要你一個態度。不隻是我,就算有人想要舉薦你、陛下要用你,你卻連點決斷都沒有,誰會對你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