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六鎮出身的人, 很難理解人與馬之間的那種感情。
魏國和之前漢人建立的絕大多數政權都不同, 六鎮的軍戶應軍貼去參軍打仗, 是要自備兵馬武器的。
家中若準備的是上好的寶馬,大多數時候一開始就被編入精銳的騎兵,如果你家貧到像樣的馬都沒有,往往便隻是攻城略地時的炮灰。
在六鎮子弟眼裡,馬就是命,很多人在孩子一出生時就開始準備武器、鎧甲, 等孩子四五歲可以上馬的年紀就開始備馬, 馬和人一起長大,一匹馬的壯年時期陪同主人征戰,年老時和主人一起解甲, 人馬猶如一體。
等上了戰場,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活著回家。
像花木蘭那樣“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的, 隻有那種臨時才決定投軍的女人,尋常人家哪怕再窮,自己不吃飯, 也不會虧待自己的馬。
所有人都知道, 馬, 是能帶你回家的夥伴和同袍。
北魏人對於馬的熱愛是刻入骨血裡的, 所以才有魏國的將領因為政治原因南逃還要帶著大批良馬的事情。
對於他們來說, 也許妻妾都是可以拋棄的, 但祖上為子孫積累下來的這些好馬卻不能丟棄。
正因為如此, 當花夭看到這麼多好馬駢死於槽櫪之間時,整個人如墜冰窟,心都碎了。
她甚至想回到過去敲碎那些南逃之人的腦袋,將它打開看看,到底他們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放棄了這些陪同自己一起南下的半身?
經曆過大黑被賣掉的經曆,她很明白在南朝,一匹戰馬的地位和受到的重視,也許還不如一匹牛一頭豬。
河西白馬死了,花夭悲拗長嘯。
仿佛是要呼應她,馬場各處馬嘶之聲頻起,就連喂養如豬的那些馬也停止了進食,用鼻子開始大聲地噴氣。
這樣的動靜自然引起了白袍騎各處的注意,沒一會兒,就有七八個士卒樣子的人頂著惡臭摸了過來,見到花夭後大喊:
“什麼人?不知這是軍營重地嗎?”
“軍營?”
花夭臉上淚痕猶在,被呼喝後漠然地站起身,看著這座地獄牢籠,冷笑出聲:“這裡是軍營?這不是屠宰場嗎?”
“什麼屠宰場……”
幾個士卒被這渾身散發著寒氣的年輕人嚇到,顫顫巍巍地說:“沒事你就出去,這,這裡不讓人玩的,這些馬都生了病,會,會讓你生病……”
聽到他們這時候還在掩飾真相,花夭怒火中燒,也不管什麼在彆人的國家了,上前抓住一個士卒,將他的臉直接按到了河西白馬的臉上,大聲斥問:“為什麼會這樣!河西馬也能給你們養病,天底下還有你們能養活的馬嗎?”
“你乾什麼!喂!”
看同伴被她按倒,另外幾個士卒七手八腳地上來搶人,然而花夭是何等武藝?他們都還沒上前,就已經被花夭幾腳給踹開了。
她的手勁兒實在是大,被按著的那人隻感覺自己被貼到了什麼毛茸茸的東西上麵,再一睜眼看到是匹眼翻白翳的死馬,嚇得不住叫喚。
可惜花夭一心要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不但手不鬆開,還抓的更緊了。
其他幾人見拿這凶人沒辦法,又怕不小心衝撞了貴人,隻好一哄而散出去找救兵幫忙。
唯剩下那個可憐的小兵,被花夭硬生生壓在死馬身上,與那匹白馬對視。
“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有的馬蠢笨如豬,有的馬是骨瘦如柴?之前給我們看的那些馬又是怎麼回事?”
“你們還有騎兵嗎?這些馬也能騎?”
花夭已經對這裡能培養合格的騎兵不抱希望,連連逼問,大有對方不說就把他悶死在馬首上的架勢。
“彆壓,彆壓我,我我我說,我什麼都說!”
***
當那些逃出的小卒帶來朱吾良和馬文才等人時,那小卒已經把自己知道的都說的差不多了。
夏季的馬廄裡臭氣熏天、蚊蟲肆虐,花夭隻是在這裡待了一會兒,整個臉已經被蚊子咬的都是疙瘩,她卻好似無覺一般,就這麼坐在猶如煉獄的馬廄裡,等著她的同伴們找到她。
朱吾良原本還想一個人來處理這裡的事情,可馬文才和陳慶之這樣的人怎麼會讓他如願,所以當所有人離開那座整潔乾淨的馬房踏足這裡時,表情都不太好看。
尤其當發現這裡躺倒了這麼多明顯曾是戰馬的馬匹時。
“這……這是?”
陳慶之看著倚靠在柱子上抱臂而立的花夭,倒吸一口涼氣,“這些馬,是怎麼了?”
一眼望去,這麼一大片馬至少有七八十匹,後麵延伸開來看不見的更多,大部分馬隻能說沒死而已,卻也算不上活著。
人非草木,見到這樣的情景,心頭總是會震動的。
“這裡的都是病馬,為了防止它們的疫病傳播開,隻能暫時放在這邊隔離,平常也沒人願意來,因為擔心人也會患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