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首山馬場裡,陳慶之耐著性子聽朱吾良訴苦。
“……朝廷不發糧餉, 這麼多馬吃的比人都多, 我也知道這麼養馬不好,可現在更該讓人活下去, 對不對?”
“……我們梁國曆來不擅馬戰, 這些馬是莫名被魏國降將獻上的,我們根本沒有做好維持一支騎兵隊的準備,陛下新鮮勁一過也把這裡忘了,我能勉力支撐到現在已經很辛苦了……”
“……現在哪還有人用馬?建康城都沒人騎馬, 連皇子出門都用牛車……”
陳慶之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朱吾良說,他就笑著聽著,既不表態,也不安慰他,聽完頷首撫須,丟下句“我明白了”就要走。
至於“明白了”什麼,誰也不知道。
等陳慶之走了, 負責接待馬文才等人的小將也驚懼不安地來回報:“馬侍郎和那個魏國人剛剛走了。”
“他們走時心情如何?”
朱吾良按下心中的煩躁, 細細詢問。
“那個魏國人很生氣, 馬侍郎倒還好,不過他在馬場裡繞了一圈, 問了些士卒問題, 然後才走。”
小將惴惴不安地說:“馬侍郎聽說深受陛下的愛重, 在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 會不會將此事捅出去?”
“這馬場又不是我一個人的……”
他越說,朱吾良越是不安,強撐著內心的恐慌說,“你且看好門戶,不要再放外人進來了,我去趟城內。”
現在東窗事發,不去找他的“主子”,這事怕是抹不平。
***
馬文才要算計一個人,就要算計到他連翻身都不能。
為此,他第一個去找的就是梁山伯。
梁山伯自和臨川王府對上後,得到了禦史台上下的器重,之前無論是在調查蕭正德和柳夫人、還是永興公主之事上,他都查出了不少線索。
禦史台發現他心細如發又善於抽絲剝繭,所以曆年來的卷宗現在都可以任由他調閱,他又是禦史台的人,申請在各部調閱卷宗也比旁人方便。
再過幾年,他將成長為讓京中官員聞之色變的人物。
聽聞馬文才來,梁山伯不敢怠慢。
現在兩人已經是政治上的盟友,禦史台參人也不是胡亂參的,聖意如何全憑猜測,梁山伯想要揣測上意,全憑馬文才的指點。
這也是他這麼多年彈劾無數,卻沒有踢到鐵板的原因。
聽到馬文才這次要動的人,梁山伯皺起眉:“你要動朱家的門人?朱異現在可正得寵。”
一個朱吾良,就是喂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將白袍騎這麼糟蹋,他敢用軍馬謀私,身後必定有朱家撐腰。
朱異出身吳郡,在京中並不算門第高貴。
他在士族裡也算是個異類,為人油滑、長袖善舞,卻又精通實務。不但善於巴結皇帝,也會迎奉其他高門,加上他本就很會享樂,經常在家中做局賭博,不少人對他嗤之以鼻,但更多的紈絝卻視他為摯友,他得到的資源也比一般人更多。
如果是朱異,想出向高門供應馬肉、青騾這樣的稀罕物來賄賂倒不稀奇。
“我沒想動朱異,我隻想先把朱吾良拉下馬。”
馬文才細細和梁山伯說了自己的計劃,“此事的難點就在於我們證據不足。馬枯瘦如柴可以說是馬生了病;殺馬取肉也可以說是為了不浪費將死之馬身上的資源,我們固然可以憑借此事讓朱吾良丟官,但短期內不會有將軍敢接白袍騎這樣的爛攤子……”
他看著麵前的梁山伯,終於說出了自己的野心。
“這白袍騎,我想要。”
馬文才想在亂世立足,必須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一直以來,他借著各種手段與裴家合作斂財、蓄養家奴和遊俠兒,都是為了能有一支屬於自己的部隊。
如今白袍騎雖然名義上是騎兵,但身處梁國注定收不到重視,朱吾良能將白袍騎糟蹋到如此地步,他要能得了白袍騎,也可以低調的練兵、馴馬,將它發展成隻聽自己的精銳騎兵。
隻是現在的白袍騎已經從根子裡爛了,他不想要那些躺倒在馬屍上吸血的廢物,少不得要將他們連根拔了,才能換上自己想要的人。
“要換人,靠禦史台的手段不行,就如你所說,那些馬並不是陛下千辛萬苦培育出來的,而是由降將獻上的,既然陛下這麼多年都沒有關注,要是因此告朱吾良有罪,那就是打陛下的臉。”
聽完馬文才的計劃,梁山伯在心中推算了一會兒,猶豫著說:“不過,你的計策有七分可行,隻是那篇文章必須要寫的好,能引起士林的震動,否則,怕是又不了了之……”
“文章的事你且放心,祝英台已經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