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副將臉上的羨慕之色一正,接過那本冊子翻開,到了隊列那頁,隻見一排蒼勁有力的字跡寫著兩個字:
“迂回。”
胡副將之前已經把這一頁看了無數遍,花夭早就已經發現白袍騎人數太少、騎兵倉促訓練,無法在正麵迎擊敵人,所以訓練的都是和隊列有關的,希望借由更快的速度,更廣大的空間以及更多的攻擊方式來脫離戰鬥,而這些的關鍵就是用迂回的方式來擊潰側翼達到的。
馬文才看到隊列裡那一個個圖解心裡就涼了一半,再站在校場上看著胡副將利用隊列訓練一個個如何分割開敵人、如何迂回分散又重新集結,將牙咬得嘎吱直響。
這買賣虧了!
有這本冊子在手,何必需要花夭?
說好的花夭一走軍心浮動,他來力挽狂瀾呢?!
***
三個時辰前。
已有離意的花夭自然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她已經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安撫大黑的情緒,她知道自己的馬通靈,如果向它好好解釋,它能理解自己為什麼要暫時將它又送到馬文才那裡。
在馬文才那裡,它不是大黑,而是“象龍”,不過沒關係,無論它是什麼,都改變不了它在自己這裡的分量。
“主公,真要這麼做嗎?”
跪立在花夭身後的陳思手拿著剃刀,好幾次都下不去手。
他們什麼刀都拿過,連殺人都不會抖的手,如今卻在微微顫抖著。
“哎……”
花夭在銅鏡裡看到背後陳思掙紮的表情,突然伸手接過後麵的剃刀,親自動手下了第一刀。
尋常人第一次用剃刀這種東西總是會割出很多口子,新剃的頭發也不太好剃,但在花夭這群對刀掌握已經爐火純青的武將手上,那剃刀就像是有著某種法術,隻見得頭發沿著頭皮紛紛落下,卻不見任何傷口,隻留下一片微微返青的頭皮。
花夭隻能剃刀眼睛可以看到的部分,但下了這第一刀,陳思和阿單心理上的抵抗就沒那麼困難了,陳思見花夭束手束腳,隻能眼中含淚的接過刀,將她頭上其他地方的發都剃掉。
直到三人將頭發剃得乾乾淨淨,他們才起身各自換好傅歧送來的僧袍、僧鞋,又戴上雲遊僧常用的那種鬥笠,斜垮上僧袋,趁著黑夜步出破廟。
牛首山大營本就在城外,但在城南,他們得靠水路離開建康,而後輾轉向北,在馬文才安排好的裴家客店那裡換乘劣馬,進入魏國邊境城市。
這一路的行程馬文才已經事無巨細向他們介紹了好幾遍,是以對他們來說並不驚慌,但就這樣不告而彆本就是件讓人內心愧疚之事,所以所有人心情都不太好。
待到了江邊渡口時,馬文才已經帶著傅歧在等候,他們如今都有官職,本是不應該來的,但此事畢竟和他們有關,馬文才又是個操心的性子,不到最後一刻把人安全送走,他都不會放心。
隻是來是來了,卻和傅歧兩人都做了喬扮,他手下有會易容的,不但一身在家居士的衣衫,還都貼上了胡子,看起來就像是兩個潛心向佛的香客送雲遊的大師離開。
渡口安排的船也是馬家的,從掌舵到船工都是馬家人,也不怕出什麼紕漏。
待到了離去之時,馬文才和帶著鬥笠的花夭兩兩相望,氣氛有些尷尬。
雖說是花夭自己願意的,但他其實也不是沒有其他法子送她出京,選擇這個法子,一是速度最快最為穩妥,卻也有之前被她“逗弄”心中不甘的一點小小報複之心。
但真看到花夭戴著鬥笠領著兩個“弟子”緩緩而來,他那點不甘和氣惱的小心情卻也煙消雲散了。
世道艱難,誰又能隨心所欲?
從此便一筆勾銷吧。
馬文才如此想著,按照南方送彆的習慣,從渡口邊的柳樹上折下一支垂柳,抵禦花夭:
“此去山高水長,不知何日能夠再見,祝花將軍一路順風。”
“柳”與“留”諧音,古人內斂,不忍分彆卻又不能忘懷,便用這種方式來委婉表達自己的意思。
柳枝的特點是隨處而活,隻要插下柳枝便能成蔭,此舉也頗有點祝福對方“隨處而安”之意。
花夭雖在懷朔長大,但她並不是不通漢人文化,但不知如何,看著這遞來的柳枝,她卻有些不想接。
她不解,馬文才還以為對方是不知道他折柳是什麼意思,有些訕訕地想縮回手,感覺尷尬極了。
還是旁邊的傅歧解釋說:“我們這送彆都送柳枝的。”
說罷,他從柳樹上也折下一支,遞給花將軍:“願你此去大展宏圖。”
“我們那不折柳,關外隻有楊樹。”
花夭笑笑,“我們送彆,用歌。”
她最終還是接了柳條,上了客船。
濤聲陣陣,那小船搖著擼緩緩向北,風中傳來花夭帶著磁性的女音,這時他們才恍然發現花夭本來聲音原來是這樣的,也不知她是用了什麼的手段,平時竟能用中性的低沉嗓音喬扮男人。
“上馬不捉鞭,反折楊柳枝。
蹀座吹長笛,愁殺行客兒……”
清晨岸上人煙絕跡,歌聲幽幽,飄蕩而去。
“腹中愁不樂,願作郎馬鞭。
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邊……”
唰的,馬文才臉通紅了。
“遙看孟津河,楊柳鬱婆娑。
我是虜家兒,不解漢兒歌……”
想起那句“我們不折柳,我們唱歌”,馬文才有些怔怔出神。
“健兒須快馬,快馬須健兒。
蹕跋黃塵下,然後彆雄雌。”
隨著歌聲漸遠,那聲音也越發雄渾,待到最後一句時,已經是男兒之聲,還伴隨著附和之音。
花夭那驚鴻一現的本音,終是不見了。
馬文才的耳邊還響徹著“蹕跋黃塵下,然後彆雌雄”的開闊意向,好半天不能回過神。
待回過神時,心中已經有了點說不明道不明的惆悵。
抬頭一望,旁邊的傅歧好像已經嚇傻了。
“怎麼了?你家的大恩人送也送走了,該走了。”
馬文才本來不願帶他來的,隻是花夭救了他兄長一命,所以他死活要來親自送彆。
如今人已經走了,他還傻傻站著乾嘛?
“馬馬馬馬,文才……”
傅歧指著離開的小船,哆嗦著說不清話。
“花花花花夭,怎麼唱,唱女人的歌?”
還有那女人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應該還算肥了吧?
下次再見,基本就是一起蹕跋黃塵下的時候了。花夭的歸國會陰錯陽差加快曆史的時間線。
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記得狄葉飛有一門絕技……嗯,設定裡入贅後教給後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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