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本賬簿之中牽扯的人、事極雜,皇帝下令嚴查的意思是隻要是偽造祖上官爵、冒認功勳和被濫授之人,一律剝奪官職,下獄調查,而賬簿裡大部分人都是外官,從京中出發奪官押解京中調查,一來一去時日頗長,一時得不出什麼結果。
倒是那些兵器和刺王殺駕的刺客身份明晃晃在那,所以倒是蕭宏其他的罪名先定了罪。
之前在殿上,蕭宏已經願意拿家財換自己的性命,皇帝本就在氣頭上,而皇子和大臣們齊齊發力,於是不等蕭宏罪名被定下,諾大的臨川王府就被抄了個乾乾淨淨的。
蕭宏那幾十間倉庫被堆滿了布、絹、絲、綿、漆、蜜、朱砂、黃屑等物,不計其數。另有庫房百間,積錢三億,至於那座私庫,更是奇珍無數。
皇帝原本還對弟弟有著心痛之意,這些錢糧財帛被抄沒後,不但內庫充盈了,那些被皇帝沒入國庫的錢糧也足頂的上數年的賦稅,一時朝中內外上下無不喜氣洋洋,沒有一個人再阻礙禦史台辦案,都恨不得查的再厲害些,將蕭宏在外麵的資產和莊園也都一並抄了才好。
臨川王府被抄完了,皇帝便沒有留蕭宏在宮中,而是將他送回了臨川王府幽禁。朝中不乏痛恨蕭宏之人,有意侮辱與他,不將他幽禁在主院,而是關入了已經被燒成殘垣斷壁的遊仙園廢墟裡。
可憐蕭宏一輩子沒有吃過苦,臨了卻被關在遊仙園中,性命雖然無憂,可是遊仙園上無片瓦遮頂、下無軟絮鋪墊。
更彆說這裡又是他心愛的小妾身隕之處,原本就內外交困,現在還觸景生情,此時又是初冬季節,白日裡蕭宏覺得寒風陣陣,晚上覺得陰氣森森,再加上不知道皇帝會不會饒了他這條命,又懼又怕,還沒等那些冒認士籍的官員入京,就已經病倒了。
負責看管關押蕭宏的官員也不敢讓蕭宏這麼死了,隻好將他轉到遊仙園裡尚未燒毀的屋子裡,又向宮中請示,請了禦醫來看。
隻是蕭宏之前沉迷酒色,身體原本就不是很好,再加上驚懼過度,寒氣入體,這一場風寒越來越重,禦醫也不見得就願意用心去治,拖著拖著,小病就變成了大病。
皇帝聽到禦醫的回話,聽說是風寒,以為是弟弟故意用苦肉計來求情,心中一硬,沒有去看他。
皇帝的態度決定了蕭宏的命運,那些看押蕭宏的官員心中一鬆,照顧蕭宏就更為疏忽,再加上各方都不想蕭宏活命,等馬文才從百忙之中想起那倒黴蛋蕭宏時,傳來的消息是蕭宏已經病入膏肓了。
但此時馬文才已經顧不上管這種事情,因為這段時間他不停來往於宮中與禦史台,已經忙到不顧形象的地步。
蕭宏那些賬簿都是陳年舊賬,有些罪人遠在外地,有的罪人身有軍職,對應不同的人,都要有不同的方法,有些要調兵捉拿,有些要用詔令誘其回京,這些都需要皇帝的諭令。
而出於私心,馬文才並沒有如禦史台一般將心思放在怎麼懲處冒名頂替之人上,而是著力與為被冒名的受害者要回原本的功勳名分。
不是每一個人都被滅了滿門,也有落寞不得誌的沒有被下毒手,即使是死於非命的,也總有子孫後裔。
這些人被賜了士籍,哪怕是士族之中最低的“二品才堪”,那也是士族,子孫可受士門庇護,這些份位被人竊取,如今就該還給他們。
即使身死的,也該有所交代,方不枉丟了性命。
這一番舉措,不但禦史台感念其義,就連皇帝也對馬文才十分讚賞。
年老之人最是念舊,如果馬文才得居高位便指手畫腳、得意忘形,怕是不出幾日就被打回原形,可是他得了皇帝的信任,一不對臨川王落井下石,二不對禦史台橫加乾預,而是積極的彌補以往的錯漏,這邊讓人高看起來。
也因為如此,彌補當年缺憾的聖旨以極快的速度頻頻發往地方,由各州大中正和司徒府親自負責修正錯誤,而那些冤死之人,也都被賜了“義塚”,由當地官府負責重新修葺、訂立碑文以作昭示。
梁新父子因為治水有功、為揭露真相而死,由皇帝親自寫了祭文,兩人是二品才堪,又是縣令,兩人皆有諡號抬頭,梁新是“義正”,梁山伯是“義忠”,這是要做碑文的。
馬文才從宮中取了諡文出來,沒有去找宣旨的黃門,而是徑直去了禦史台。
他見了梁山伯,將那兩篇祭文遞與梁山伯。
“我與陛下稟告了,說與‘梁山伯’有同門之誼,想趁外官入京空閒之時,親自去一趟會稽,在墳前祭奠我這冤死的同門,陛下已經準了。”
蕭衍知道梁山伯是梁新的獨子,如今梁山伯已死,梁新等於絕嗣,也沒有人再繼承香火、墳前祝禱,難為馬文才情深意重還記得此事,怕彆人怠慢親自去辦,他自詡最是重情重義,自然是準了。
然而馬文才其實隻是怕蕭宏在此期間死了,皇帝又心生悔意要遷怒與眾臣,索性找了個由頭,在這個關頭離京回家一趟,安排點事情。
恰巧想起梁山伯大仇得報、梁新沉冤得雪,梁家雖然名義上“絕嗣”了,可梁新一生想要達到的“光宗耀祖”已經在死後如願,他確實已經讓這一支的梁氏入了士籍,雖然已經沒人可以繼承,但死後總不能留憾。
梁山伯不知馬文才的心思,隻以為他在為自己父子奔波,接過馬文才手中的祭文時,已經是淚凝於睫、幾不能語。
馬文才有些不自在,微微偏過頭,又說:
“我現在身份敏感,又得罪了臨川王一係,陛下怕我出京有危險,讓我多帶些人手,你膽大心細,我找王大夫‘借’了你,陪我去一趟山陰。”
話已至此,梁山伯終於明白馬文才為什麼會把祭文給他,那千言萬語無法訴之於口,隻能長揖到地,以謝深恩。
“你不必如此。”
馬文才將他一把扶起。
“往日你總如履薄冰、處處小心,既顧慮我與祝英台的身份,又在意我們的顏麵,不予我們平輩論交,甚至是敬陪末座……”
馬文才歎道:
“其實以我們的交情,早已經越過了這些身份,而你心中有道藩籬,一直無法自在。”
哪怕得了裴家庶子的身份,梁山伯依然有自卑之態,因為這身份,畢竟是假的。
他壓低了聲音,句句真情實意:
“如今沉冤得雪,你心中的顧慮也應該放開了。你根本不必與我們小心翼翼,因為你本就是二品才堪的士族之子,隻不過這份封賞來的太遲。”
梁山伯似是已經呆了。
他直到今日才明白,馬文才如此奔波周折,一心恢複所有蒙冤者的身份,究竟為的是什麼。
“雖說現在你沒法名正言順地繼承其父的餘德,然以你的才德品性、功績抱負,這些不過都是時間的事。”
馬文才扶著梁山伯的手臂,一字一句。
“梁新能以功績得品級,裴山為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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