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辭官?”
蕭統看著麵前的年輕人, 麵色一呆。
“祝令史, 你已經在玄圃園待了快五年了,早已經是編修《文選》不可或缺之人, 如果是因為這五年你都沒有升遷的原因,我可以讓……”
“殿下, 和官職無關。”
祝英台苦笑著斷了蕭統的話, “臣並不在意官職,當初會來玄圃園編修《文選》,也是因為興趣使然……”
順便給梁山伯找找範文什麼的。
“這幾年編修《文選》已經步入正軌,已經沒有什麼臣要做的,臣實在是無功不受祿。”
祝英台露出為難的表情。
“況且,以臣和裴禦史的私交, 也不再適合留在東宮了。”
從去年起, 皇帝就不再關注編修《文選》的事,東宮裡也就對這一塊輕忽很多。加上經過十餘年的編修, 《文選》已經收錄了不少該有的文章, 其實有沒有祝英台查遺補缺已經不重要了。
從一年多起, 她就和玄圃園大部分書令史一樣, 隔三岔五才去點卯, 其餘時間都在幫助馬文才完成煉銅的事情。
一開始她還有些不好意思, 可當她連續幾個月開小差都沒人責怪她時,她就知道隨著東宮越來越緊張的局勢, 編修《文選》已經成了一項麵子工程, 沒有人再在乎誰在抄字、誰來借書了。
更何況, 在其他人眼裡,東宮其實一直是在苛待祝英台的。
她未滿十五歲就被召入東宮,因文才出眾、書法超群而被擢為書令史,又和宮中幾位皇子有著私交,連三皇子都和她結為好友,當年曾羨煞不少人,就連當年進入國子監的“天子門生”們都覺得她以後必定是前途無限。
可五年過去了,當年曾經一起在會稽學館讀書的同窗中,徐之敬已經成為皇帝身邊最信任的太醫令,傅歧是尚書省的金部郎中,褚向為通市監,孔笙入了國子監為博士,馬文才更不必說,手握兵權又能自由出入宮中,已經是位極人臣。
而比他們起家更為優異的祝英台,卻一直還任著東宮的書令史,雖官位清貴,卻根本沒有得到過升遷。
三皇子蕭綱曾好幾次提到過這件事,認為祝英台在編修《文選》上有極大的功勞,應該論功行賞,但一來祝英台有名士之風,自己根本不太在意官職,二來則是她和裴山、馬文才私交太好,而這兩人這幾年不但數次拒絕了東宮的招攬,還隱隱有和東宮對立之勢,所以在東宮裡的身份就越發尷尬起來。
也不知太子是因為被數次拒絕傷了顏麵,還是掩耳盜鈴假裝沒在意,總而言之,明明有禮賢下士之名的蕭統,卻任由祝英台一肩挑起編修《文選》中絕大部分的瑣事,卻漸漸將她邊緣化了。
這幾個月來,“裴山”接連彈劾、參倒了東宮中數位核心人物,甚至連尚書仆射徐勉都被彈劾有索賄之嫌,和裴山有“斷袖”關係的祝英台,也不免成為了東宮不少官員的遷怒對象。
在這種情況下,祝英台會辭官,其實也不是什麼難以預料的事。
“若是因為裴禦史的事,祝令史大可不必煩憂,你是你,他是他,孤分得清。裴禦史也是為國儘忠,孤也不怪他。”
蕭統聽到祝英台的理由,隻猶豫了一會兒,便答得乾脆。
可惜就因為他這一下猶豫,又下意識用了“孤”的自稱,連祝英台最後一點內疚都打消了,態度堅決地拒絕了他的好意。
“殿下可以不責怪臣,但東宮諸位使君卻不能。臣不能讓殿下為難……”
“再說,我……更不能讓裴山為難呐。”
祝英台露出一個羞澀地表情,嬌羞之態儘顯。
太子蕭統不好男風,不由自主的被祝英台散發出的嬌媚之態驚得一哆嗦,竟迷迷糊糊地答應了祝英台的辭官。
祝英台得了太子的允諾,高高興興地離開後,沒有一會兒,滿頭大汗的蕭綱尋了過來,四下張望。
“皇兄,英台呢?”
“剛走。他向我辭官,我已經允了。”
蕭統奇怪地看了弟弟一眼,答道。
“阿兄,你糊塗啊!”
蕭綱急得直跺腳,“你以為我和英台交好是為什麼!他是馬文才的妻弟,馬文才這麼年都沒有娶妻,說明對那位早去的嫡妻念念不忘,英台隻要還在東宮一日,馬文才總還要顧及這點香火情,現在英台都辭官了,你想拉攏他就更難了!”
“三郎,你也未免將祝英台看的太重了,馬文才這樣的人,怎麼會因為一個區區的妻弟而改變自己的想法?倒是那個裴山,這一年多來跟條瘋狗一樣盯著東宮官員撕咬,東宮裡不少人早已經對祝英台有了惡意,我準他辭官,也是為了保護他,保全和他的一點君臣之義。”
蕭統不以為然道:
“你看他這幾年,哪裡是像有心仕途的?不是遊山玩水就是稱病在家,以前還顯些詩才,這都一年多沒做過詩了,當年的靈氣早已磋磨乾淨,你卻還覺得他該再往上升一升,他既沒有顯名,又沒有功績,我升他官職,又怎麼服眾呢,咳咳咳……”
他從前年大病了一場,就有了胸悶之症,話一說急了就會劇烈咳嗽,不得不停下話頭,稍稍休息一會兒。
蕭綱見因為爭執而引發了兄長的舊疾,也不敢再勸了,隻是忍不住扼腕,恨不得派人去將祝英台追回來。
這幾年,父皇對東宮步步緊逼,雖然依然允許皇兄協理政事,但隻要稍有不足就動輒訓斥,常常也在眾臣麵前表現出對皇兄的不滿,這讓原本就重孝的皇兄常常心情鬱結,胸悶之症也無法得愈。
東宮上下上千人,早已經將皇兄封為主君,即使麵對父皇也保持著一種微妙的態度,加上前幾年因為蠟鵝壓勝之事,父皇對東宮也有了猜疑,這幾年清算了不少東宮官員,讓東宮人人自危。
偏生他顧忌自己的“賢名”,若有求去者,便任其來去,如今連有名士之名的祝英台都自請求去了,明日之後,有多少人會選擇離開,更難說了。
蕭綱也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似乎從蕭綜離國後,一切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做什麼都像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
更可惡的蕭綜留下的那群人,大約是因為失了主人,看待東宮猶如有不共戴天之仇,在朝中也是步步緊逼,加上父皇有意借由他們平衡朝堂局勢,這幾年也有幾個升得飛快,開始影響到徐勉等人的位置。
蕭綱心裡劇烈掙紮,覺得自己兄長對東宮已經失去了掌控能力,卻因為身份之彆無法直諫,心裡又是掙紮,又是痛苦。
想到未來東宮還不知如何,蕭綱眼神越發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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