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帶著一群道士回了白袍軍,引發了北海王強烈的不滿。
這位拓跋宗室的貴族和大部分的宗室一樣,是信佛的,並不喜歡中原本土的道教。
鮮卑人是胡人,而佛教最初也是從西域傳來的,被漢人稱為“胡佛”,剛剛傳入中原時,倒是各方胡族信仰的更為虔誠,尤其以盧水胡、羯、氐等胡族為甚,而且佛教教義和教法相對簡單,比起道家玄而又玄、要求一定文化素養才能精通來,更利於在胡人之中傳播。
雖然在魏武帝拓跋燾一統北方、以正朔自居時滅過一次胡佛,但拓跋燾的子嗣和孫輩卻大多還是信仰佛教,滅佛不過一朝,沒有多久,這些沙門就在鮮卑貴族的庇護下重新發展了起來。
花家也是鮮卑軍戶,但她家情況不同,祖上曾經受恩與天師道的寇天師,所以對道門一直很是尊敬,她在洛陽時,如果手頭有寬裕的,有時候還會去周濟下京中那幾座閉門修道的小道觀。
當年為了找出解決隱疾的辦法,花家上下都曾寄托於道門的經典,都借閱過天師道的道典,到了茅山,她甚至能和茅山上清派的道士們對答上幾句道義,雖然一個是天師派的,一個是上清派的,但她一個魏國女軍戶,能和茅山上的真傳弟子對答幾句,已經很了不起了。
然而北海王的不滿並沒有什麼卵用。
北海王一行人要返回洛陽,還得靠白袍軍護送、靠梁國沿途的糧草輜重,靠花夭的黑山軍打探消息,而他自己的那點人馬,隻夠保護他自己的。
白袍軍的主將和參軍都對這些道士表示了歡迎,陶弘景的名頭太響,整個白袍軍幾乎沒有多少戒備之心,就這麼將他們接納了。
主將陳慶之家中是信道的,這從他的名字中帶了“之”便能看出,他也精通《周易》和六爻,此時有了同道中人,一路上也不會覺得寂寞了,沒事就拿著幾枚銅錢和幾個道士們笑嗬嗬地隨手打卦,很是滿足。
就連那麼一點抵觸,也在上清派一個弟子成功預測出第二天將要突發大雨、大軍因此而避開山雨後完全消失了。
要知道這個節氣是很少有雨水的,他們選擇這個時候忍著寒冷出發,也是為了趕在春季多雨時節之前到達魏國,因為南方泥濘的土地和濕潤的天氣會給騎兵趕路帶來很大的負擔,也不利於糧草的輸送。
所以當時孫進之的那位師兄預測第二天可能有雨時,大部分人都對此嗤之以鼻,唯有馬文才和陳慶之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暫時在開闊的空地紮了營休整一天,結果當天中午當地果然突發暴雨。
按照那個道士的預測,此地的雨雲乃是因為當地獨特的山地氣候集聚而成的,如果全軍在中午之前急行軍快速離開這片地方也會避開這場大雨,可惜的是大部分人都對他的話將信將疑,沒有多少人會天不亮就聽從他的建議急行軍避開這裡。
陳慶之考慮到大軍行進這麼多日也沒休整過,乾脆就在這裡停了半日。
冰冷刺骨的寒雨伴著淒風傾盆而下,讓整個隊伍都十分狼狽。人還能躲入紮營後的帳篷裡,那些馬就隻能靠人力支起的油布暫時遮蔽。
也幸虧是紮了營,若是在半路上遇到這場雨,也不知道多少人馬要因此患上風寒。
這雨來的快走的也快,約莫下了兩個時辰就結束了,待他們第二天休整完畢繼續上路時,看著山間驛道中被暴雨衝下道路的落石和樹乾後,更是不由得慶幸他們休整了一天。
誰也不願意倒黴被泥石流砸成肉泥。
僅憑這一項“奇術”,就奠定了這些道士們在白袍軍中的地位,更彆說這些道士根本就沒有拖過後腿,沒有幾天就學會了騎馬,身手也很靈敏,攀山越嶺如履平地,也都會些拳腳功夫,自保完全沒有問題。
白袍軍的行進速度很快,畢竟梁國境內能出現的騎兵、又是身著白衣騎著北方馬的,在梁國隻有一支,梁中上下都知道這支在徐州之戰中一戰成名的白袍軍,過往又有文書,這一路自然是長驅直入。
當到達南徐州範圍時,這種速度就慢了下來,因為主要道路多是水路,縱橫交錯,而白袍軍的馬匹太多,得靠大船分批依次渡河,河岸兩邊都要有人照應。
陳慶之和馬文才心裡都清楚他們遲早要過江作戰的,在這幾年的訓練中有特意對騎兵進行針對性的訓練,每匹馬蒙著眼上船時都很鎮定,麵對水路的顛簸也沒有尋常馬匹那樣的惶恐不安。
加之戰馬和騎士長期相處互相信賴,有馬的主人在旁安撫,整個運兵過程下來更是忙而不亂,不禁讓馬文才楊白華這些年輕將領都鬆了口氣,而從北魏來的花夭和北海王諸人更是刮目相看。
無論從白袍軍沿路的順利,還是從白袍軍白馬過河的從容,都透露出一個訊息——梁國並不是臨時起意要派兵北上,而是從很多年前就已經準備好了今日的一切,甚至為此特意訓練過戰馬的習性。
新任的北海王元冠受不似他的父親,他的思慮深重,不由得會多想一些,對於梁國的這種“預謀”更是心中不安。
無奈白袍軍的主將陳慶之老成持重滴水不漏,參軍馬文才也是圓滑機警,他諸多試探都沒有成效,最後隻能在魏國出身的楊白華那裡打聽。
“你問我這種訓練什麼時候開始的?”
楊白華回想了下。
“……唔,大概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吧?”
楊白華南投以後,在梁國的日子和大部分南投的官員一樣,就是既不會被輕視也得不到重用,最後還是馬文才請奏皇帝將他納入白袍軍中才結束了無所事事遊手好閒的狀態。
但他實際也沒有多少戰場上的經驗,在白袍軍中也隻是負責訓練新兵,這些訓練的項目他平時也有所了解,卻不知道具體為得是什麼,畢竟南方多水路,糧草輜重運兵很多時候都用船,在他看來讓馬熟悉船隻的顛簸很是合乎情理。
“兩年前……”
北海王推算了下這個日子,不由得一怔。
兩年前,胡太後和梁帝批準了互市,邊境的馬頭城被建立起來作為互市的據點,再往深遠處多想一些,“黑山軍”的出現、懷朔葛榮賀六渾造反,都是從兩年前開始的。
是巧合,還是蓄謀已久?
北海王的目光望向花夭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懷疑。
魏國之亂,始於胡太後的貪奢愚蠢,而花夭在其中,又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胡太後鴆殺宗室時,花夭就在宮中,但她雖然誅殺了太後,卻並沒有救下少帝,太後一死,宮中大亂,各方騷動,少帝信不得宗室將領,不得已下令宗室以外的豪酋族長率兵勤王,於是才有了今日引狼入室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