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撾水邊發生這樣的“慘劇”時,在淮南地區的蕭寶夤同樣不好過。
在陳慶之和馬文才的“策劃”下,原本已經投河自儘的北海王心腹奇跡般的“死而複生”,隻是十分狼狽,連身上送的“信”也因為沿途的奔波而殘破不堪,唯有北海王托付的信物還保持著完整。
這位“信使”用最快的速度抵達了馬頭城,先是憑借身上的信物,靠著北海王與梁國的盟約,要求借道前往對岸的淮南地區。
馬頭城雖號為“城”,但其實隻是為了互市築起的小城,為了方便大的商隊進出,四門及南北的道路都修的寬闊而暢達,遠比很多老城都要開闊。
但它有新城才有的毛病——在職權上不夠清晰。
因為城市的目的十分明確,這裡進出的多是商人和商人的衛隊,不宜有太多的複雜勢力,治理城市的官員都是與互市司相關的官員,軍隊和朝中派來的地方官員隻負責衛戍和維持秩序,互市司很容易在這種地方隻手遮天。
不過互市是個香餑餑,不是褚向和互市司這樣一個新成立的部門就能立刻掌控的,整個馬頭城裡各方勢力相互扶持、競爭、牽製,最後倒成為了一種新的平衡。
隨著五館生的到來,馬頭城也開始漸漸從一個合格的“城市”而非“市集”開始轉變。
所以即使這位信使帶著信物想要借道,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通過的。
就在馬頭城的官員們討論著是不是先給京中和白袍軍那邊送信詢問一聲、是不是該問明白為什麼信使要去淮南地區時,原本應該在馬頭城官驛裡等候消息的“信使”卻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蹤”了。
消息被稟報進來的時候,在屋子裡的所有人都下意識用餘光打量了下主位上的褚向幾眼。
然而在互市司裡曆練了好幾年的褚向已非昔日吳下阿蒙,屋中眾人或明或暗的打量都沒讓他生出任何異狀,也沒有驚慌失措或驚詫非常,而是非常鎮靜地一麵指揮城中的守衛部隊把守四門檢查進出人馬,一麵下令文書記錄此事傳回建康,將這位“信使”的目的和動向寫清楚。
單從他的決策上看,完全找不出一點問題,不但沉穩有度還反應迅速。
但問題是他是蕭寶夤的“外甥”。
馬頭城裡所有人都知道褚向能坐穩這個位置是因為他的身份;魏國的商人會對這位互市司的司長客客氣氣也是因為褚向的這個身份。
如今北海王的信使要求見蕭寶夤,前腳褚向剛安置信使,後腳信使就“失蹤”了,若說是巧合,誰信?
固然馬頭城裡龍蛇混雜,也留有各國、各方的勢力在城中,但他們都沒有幫助這位信使的理由。
褚向表現的很沉穩,看不出端倪,但送走了諸位同僚後,他的臉一下子就陰沉下來。
他再怎麼想要向著親舅,也沒有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放走北海王使者的事。
而且北海王的信使如果是想通過他的關係借道馬頭城,大可不必大張旗鼓的找上互市司,隻要悄悄入城尋上他,自己幫他更為容易。
褚向本能的從這不符合邏輯的前後矛盾中嗅到了一絲古怪,這種古怪讓他內心不安,下意識的覺得這位北海王“信使”前往淮南,並不見得就是他口中宣稱的要聯合淮南地方的勢力掩護白袍軍。
更何況現在信使在驛館這種地方失蹤,透露出讓人更加不寒而栗的信息
——若不是北海王早就在馬頭城設了探子,就是現在的馬頭城裡有人在幫他。
無論是北海王父子對兩國邊境蓄謀已久,還是馬頭城已經在不知什麼時候偏離了他的“掌控”,都是讓人無法高興的訊息,這讓褚向反複思量,最終還是決定私下向壽陽城裡的舅舅送去一封示警的書信。
褚向與蕭寶夤二人秘密來往的通信渠道高效而迅速,原本應該在北海王使者到達淮南地區之前便送入壽陽城中的。
但褚向無論如何也沒有猜到這位“信使”根本就不是北海王的人馬,“他”不但在馬頭城有足夠的幫手,在魏國國境內也有人援應。
所以這位“信使”不但飛快地渡過了淮水,還如同之前前往馬頭城那般,大張旗鼓地用同樣的法子通過了重重包圍的魏國關卡,從豫州直抵壽春。
於是……
渦口城外
“吾乃魏國北海王的信使,奉王上之命,特來送齊王一場富貴!”
下蔡城外
“吾乃魏國北海王的信使,王上遭奸逆迫害、流落梁國,聽聞齊王治下賢明通達,奉王上之命特來投奔!”
接下來,陳留、安豐等郡,這位北海王“信使”一路長驅直入,等蕭寶夤得到消息時,這位信使已經抵達八公山附近了。
壽陽並不是魏國境內的那座壽陽城,而是魏國為了抵禦梁國,在壽春附近築起的軍鎮新城。這樣的新城南北皆有,隨戰時需要輪番換防,當大軍盤踞在八公山南方那座軍鎮時,那就被稱為“壽陽”。
這樣的要鎮理論上是難以通過的,無奈現在魏國境內亂成一鍋粥,變民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又出好多茬,北麵河陰關中血流成河,南邊梁國開放國境收納元魏宗室和流民,這局勢變化到連淮南地方都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他們又將何去何從。
若在平時,北海王與蕭寶夤這位“齊王”不過平起平坐,要是任城王、清河王這樣的王宗來了也許還要夾道相護,北海王這樣的最多意思意思接洽咿呀而已。
但架不住現在元魏的宗室經過胡太後禍害一波、爾朱契胡禍害一波已經王脈凋零了,這位北海王的身份已今非昔比,而“信使”又王節印信侍衛俱備,所以雖然沿途叫嚷著的內容實在讓人驚駭,卻依然將人放了過去。
蕭寶夤麾下的將領未必沒有想要“從龍”的野心。
這位天潢貴胄出身的“齊王”,從十六年那年回望石頭城的最後一眼開始,就無時無刻不在計劃著複仇。
他的人生其實有大半倒是在魏國度過的,作為降將,蕭寶寅所受到得禮遇,也超出世人的預料。他不僅沒有被猜忌懷疑,也沒有被當成吉祥物供著,反而被委以重任,充當南征先鋒。
蕭寶夤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聽說有機會複仇可以一晚上的少年了。
這麼多年來,他文成武就,對外抵禦外侮、收複流寇,對內宣化文治、建立學館書局,引見士族子弟、重用寒門將領,又勤於政事,深受吏民擁戴,就豫州地方,隻知有齊王,不知有魏帝。
當年任城王因浮山堰的戰事南下,就是看出這位“齊王”的野心擔心南方尾大不掉,才費儘心思釋放了他控製著的人質、又極力推動魏國和梁國的結盟。
而現在還沒等到梁國內部崩壞的征兆、反倒是原本強大的魏國先自己把自己玩到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