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夭招降考城羽林郎, 又帶著十來萬大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證明了她的價值遠不止是個女將軍那麼簡單。
在這亂世之中, 號召力的價值遠勝於普通的軍隊,這也是賀六渾為什麼一定要保住任城王的原因。
其實若馬文才再不擇手段點, 在考城之後,為了拉攏壯大的黑山軍,順勢便應了花夭的討好定下婚約, 將這些人馬牢牢控製在手裡,這才是有野心的人該做的事情。
就如同之前的北海王世子元冠受一般。
但莫名的, 馬文才卻不想這麼做,不是因為士庶之彆, 也不是因為他對花夭毫無情意,隻是覺得攙上這樣利益的婚約,既折辱了她, 也折辱了自己。
其實他在笑任城王腦子不清楚的時候, 其他人何嘗又不是在暗處笑他呢?
所以當任城王說著“這匹馬在參軍你這裡”時, 馬文才沒有立刻反駁他的話, 或是故作不屑, 反倒認真地想了想, 問任城王:
“殿下是想當魏國的皇帝嗎?”
這般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先是讓任城王一愣,而後大怒起來。
“馬參軍, 你這是何意?嘲諷與我嗎?”
說實話, 馬文才覺得和任城王說話, 還不如和北海王說。
北海王父親元顥是個草包,倒磋磨的元冠受沒變成和他父親一樣的繡花枕頭;這任城王也許是其父元澄太過英明神武,倒把兒子壓得氣勢太弱,太容易被人影響。
馬文才耐著性子,瞥了他一眼,問道:
“北海王在汴水登壇祭天,眼見著隨時就要入了洛陽,真正稱帝。他曾以‘後位’相許向花將軍求親,當時花將軍笑對‘北海王先入了洛陽再說吧’,拒絕了北海王的親事,敢問任城王哪裡來的自信,花將軍會應允你的親事?”
任城王目露愕然,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但也聽得出馬文才話語中的淡淡嘲諷。
馬文才不願和他扯破臉,卻也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好脾氣的。
“即便如此,這位‘陛下’也還未曾衝到我的麵前,讓我把馬給花將軍還回去呢,任城王又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請我如此做呢?”
“那馬參軍呢,是仗著自己次等士族出身的身份,還是蹭著主將一路大勝的功績,所以不把我們魏國最驍勇的將領看在眼裡?”
到這一刻,任城王元彝也表現出了他為“王”的風範,毫不避讓地與馬文才針鋒相對:
“無論是黑山軍,還是六鎮子弟之中,都有花將軍與馬參軍有私情的傳言,甚至有人說為了討好你,花將軍暗地裡甚至已經投靠了梁國,為梁國的勢力奔走作戰。”
“她明明是我魏國最忠誠的勇士,曾為保護山河出生入死,也為匡扶王室手刃奸逆,那如今又是為什麼要承受這樣的詆毀呢?”
元彝眼含厲色,仿佛冥冥中有一位長輩俯身在探看著人間:“哪怕是為了私情,那私情也要有值得付出的地方,可馬參軍似乎連是不是私情都不願給她罷?倒好似我六鎮好女卑賤起來了!”
這下,輪到馬文才愕然了。
聽這話中的意思,不像是北海王那樣出於“情敵”的炫耀和敵意,倒像是為家中受了委屈的女郎撐腰來了?
若是北海王那樣的挑釁,馬文才真的不怕,可任城王如此光明正大的唾棄他的“渣爛”,倒讓馬文才眼中閃過一絲狼狽之色。
“好讓馬參軍知道,無論是元冠受也好,還是我也好,哪怕是出於花將軍身上其他的價值,但我們虛位以求之心卻不是作假,因為她值得我們用這樣的珍重對待,哪怕是出於利用,至少我們願意付出……”
元彝對著馬文才沉默不語的態度,嗤之以鼻道:
“可你呢?”
“你明明知道那匹馬是什麼意思,也知道花將軍幫你們要承擔什麼樣的口誅筆伐,卻既不願意給出回應,又不願歸還她的家傳寶馬。難道我對你‘不合時宜’的疑問不應當麼?!”
這一聲痛斥之下,馬文才徹底啞口無言。
他自幼時重生,看人待物便帶著“先知”的目光,從小就極有主見且有能力,無論是不去國子監而就學會稽學館也好,父母都無法乾涉他的決定。
等他入了京,成了天子門生,他也越發習慣了什麼事情都自己決定,絲毫不顧及旁人的目光。
他覺得他與花夭的事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所以一直有種心照不宣的曖昧和距離,卻忘了花夭不是重生來的,也沒有先知先覺的步步為營,在旁人的眼裡,也許那些“心照不宣”,都是鄙薄侮辱人的借口。
也難怪母親竟然會用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語氣,勸告他對花夭“好一點”。
這讓馬文才心情複雜,原本對任城王高高在上和嘲諷的顏色也頓時一斂,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那匹大宛馬的祖先,是我先祖賞賜為國作戰的花木蘭將軍的,代表著花家的忠誠和勇敢,這匹馬,無論是對花家還是對我們這些宗室,都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曆經數代,花家還未有贈出寶馬卻慘遭背棄的事情,希望馬參軍不要讓人失望罷!”
好在任城王性格並不強硬,他對著馬文才連番質問後,丟下這句話,便拂袖而去。
唯留馬文才眉頭緊蹙,心旌動蕩。
***
從馬文才的地方出來,任城王長舒一口氣,轉身去了賀六渾的居處。
“殿下辛苦了。”
賀六渾早就等候多時,見他入內,立刻起身相迎。
“那馬文才如何回應?”
“他沒說要還馬,也沒說不還。”
任城王又再三歎息,惴惴不安道:“我們這麼咄咄逼人,不太好吧?現在我們留在滎陽,馬文才才是主事,得罪了他……”
他剛剛倒是氣魄驚人,但一有了倚靠,就又軟和了下來。
“何況就算是花將軍那邊,也不見得就願意我們這樣逼迫給個名分吧?”
當時他被花夭一路保護著從祭祀之中逃脫,雖然相處時日不長,但也看得出對方是個極有主見的人。
而且對這世俗規矩嗤之以鼻,否則也不會以女子之身從軍了。
“這不是咄咄逼人,隻是那馬文才城府太深,不這樣逼迫,很難看出他的想法。”
賀六渾卻一點都沒有不安之心,反倒對小王爺循循善誘,儘力安撫:“何況殿下,我這全是為了你好。”
“為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