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城王憂心忡忡。
“我隻怕,我們在滎陽城會更加尷尬。”
“殿下,陳慶之和馬文才畢竟是梁國人,如果想要拉攏他們,光靠功名利祿是不夠的。北海王元顥也算是一方人物,在梁國說死就死了,那元冠受被他們玩弄於鼓掌之間,您在魏國雖然有著名望,可在這些梁人眼裡又算什麼呢?”
賀六渾說道:“梁帝派白袍軍送北海王入洛,如今入洛就在眼前,一旦北海王入了洛陽,兩方的矛盾必然就要激化,我不信白袍軍千裡迢迢一路征戰毫無目的,既然他們能扶持北海王,那為什麼不能扶持殿下呢?”
“那我如今更應該搶先入洛陽啊!”
任城王明顯對自己要盤踞滎陽不滿,“等元冠受入了洛陽,我豈不是更被動?”
賀六渾心中隱約升起一陣失望。
他原以為這些天潢貴胄會比葛榮之流的邊野莽夫要聰明的多,也對輔佐這樣的人物有所期冀,然而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這位任城王除了比葛榮要聽話一些,甚至還不如葛榮有魄力。
彆的不說,當時若是他勸諫葛榮趁著兩軍焦灼取了長安,葛榮必定二話不說就下令強攻了,哪似這樣錯失良機後又埋怨他現在不願入洛陽。
“殿下,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我勸說陛下入洛陽,是因為洛陽空虛,爾朱軍和北海王軍都分身乏術,您又是名正言順的拓跋血脈,可謂占據天時地利人和……”
他歎息,“但現在陳慶之的白袍軍氣勢正盛勢如破竹,連洛陽城裡爾朱榮立的皇帝都害怕他的名聲逃了,就憑你我這幾萬沒有後援的兵馬,根本沒辦法和北海王的聯軍相爭、搶先入洛啊。”
“何況……”
賀六渾又歎,“那洛陽城現在不過是一座空城,誰要搶先進去拿了那個位子,誰才是真的倒黴鬼。”
任城王終於打起了精神,耐性地傾聽。
“朝廷前後派了三十萬兵馬去圍剿北海王的軍隊,結果滅的滅,降的降,現在洛陽已經沒有可守城的軍隊了,但爾朱榮的主力部隊未傷根本,隨時都可能南下收複洛陽。”
這也是讓賀六渾最忌憚的一點。
“北海王自己沒有戰功,而他幾乎是完全靠著陳慶之和白袍軍回到洛陽的,即便他入了洛陽,他這樣的立身方式也不會得到魏國上下的擁戴,甚至會被朝臣懷疑他已經成為了梁國的傀儡。”
“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想獲得國中的支持,就必須疏遠白袍軍,甚至想辦法將白袍軍‘留下來’,以彰顯自己並未收到梁國控製的立場……”
任城王“啊”了一聲。
相比較之下,他倚靠六鎮兵馬起事,確實更符合魏國以武立國的規則。
“您想一想,白袍軍豈是能任人卸磨殺驢的?彆人不說,就那馬文才,年紀輕輕卻手段老辣,滎陽一戰除了白袍軍和白袍軍相關的人馬,能有誰在他手裡得了好處?等元冠受一疏遠、敵視白袍軍,他離取死之路就不遠了。”
賀六渾此時對馬文才的欣賞,完全不似之前在馬文才麵前時表現出的“挑剔”。
“離了白袍軍的元冠受,又能算什麼?爾朱榮隻要大軍一至,洛陽城便又要改了姓。”
“那我就隻能等嗎?”
任城王倒是不缺耐心,就是眼看著洛陽如此被折騰,心裡有些不好受罷了。
“耐心等吧,等一個切入的契機。梁國人來魏國絕不隻是來行善而已,至少那馬文才野心勃勃,不像是個能居於人下的。我方才說了,如果元冠受一生了卸磨殺驢之心,白袍軍要麼便換個扶植之人,要麼便撤軍南回,無論是哪一種,對我們都有好處。”
賀六渾想起這幾年名聲鵲起的“黑山軍”,他們對馬文才如此尊敬,讓他懷疑馬文才對魏國所圖不小。
“您也是拓跋宗室,且名望德行比北海王更高,要白袍軍想在魏國換個扶植的對象,借著我那師妹的關係,殿下比那偽帝要更合適;”
他自傲地一笑,“比起元冠受那些草包,擁護您的六鎮兒郎可要驍勇善戰多了,隻要那馬文才不是傻子,就該明白和我們合作要比元冠受那懦弱陰險的小人是更好的選擇。”
“您此刻不必像元冠受那樣,太過討好那些梁人,適當的保持風骨,反倒讓旁人更看重您一些,也不至於被人當成元冠受一樣的‘梁國傀儡’。”
賀六渾在接人待物上,堪稱“大家”,此時對任城王的教導,也可謂是苦口婆心。
“以我多年的經驗,馬文才看起來對花夭不似無情,你我隻要擺出娘家人的氣勢,馬文才自然會心虛,想辦法彌補花夭多一些……”
“您表現的越有情義,越因花將軍而對他充滿不悅,世人反倒越會高看您啊。”
見任城王要反駁什麼,賀六渾知道他想說什麼,搶先道:“我這並不是教您什麼虛偽的待人手段,而是教您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以‘主君’的要求看待自己。”
“您的先祖太武帝曾說,‘我維護麾下勇士的尊嚴,因為勇士的尊嚴,便是主君的尊嚴,也是國家的尊嚴’,您要謹記啊。”
任城王頓時麵紅耳赤,一揖到底。
“將軍不愧是名臣之後,小王自愧不如,還望將軍以後多多教我。”
在這一點上,小任城王確實要很讓人省心,比起很多剛愎自用奢靡無度的拓跋宗室,元彝繼承了其父善於納諫、勤奮節儉的風格,這也是為什麼他有時候缺乏決斷,賀六渾卻依舊願意輔佐他的原因。
隻是他畢竟是六鎮邊將,對於魏國後來的漢化之風帶著深深的成見,所以在平日的教導中,有意無意的用太武帝拓跋燾的言行潛移默化地改變這位宗室的觀念,想要恢複鮮卑舊製時軍人的榮光。
賀六渾將任城王扶起,以下臣自居,不敢受這一禮,但任城王對他十分尊重,執意要用老師的禮節待他,讓賀六渾心中也一片滾燙。
他心情愉悅,便不免又多說了幾句。
“我那師妹與我從小交好,我現在離了葛榮軍,無論是出於懷朔同鄉的情誼還是我們的私交,她都會多照拂我們一點。哪怕沒有這層關係,我看著她長大,她和我的妹子並沒有什麼區彆,我也並不願看著自家昔日赫赫威名的女英雄被馬文才就這麼耽誤了……”
賀六渾的眼中隱隱有著不悅。
“至於黑山軍,此番援救有功,而我們又是黑山軍請來的援手,隻要有了這層香火情,馬文才必要維護花夭,北海王再怎麼不願我們留下,也沒辦法當麵說出來。”
在本質上,他和馬文才個性相似,會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
“白袍軍人數還是太少了,這沿途的重鎮,如睢陽、滎陽,總要派兵把守,到時候我們幫白袍軍守住滎陽,陳慶之和馬文才總要承著這份情,比起北海王那些不知什麼時候反水的人馬,至少我們還要更可靠些。”
任城王懂了。
他們原本就是奔著滎陽而來,時至今日,賀六渾還是沒有失了據守滎陽之心。
“爾朱榮立的少帝並不是個懦弱無能之人,我看國中應當還有不少人期許他的作為,元冠受想要名正言順,不會一帆風順,所以您也彆急……”
他笑道,“滎陽城堅不可摧,城中又多是軍戶,以您的威望,可保城中不亂,而我們帶來的軍隊,足以保證滎陽不失、白袍軍留有退路。洛陽無論最後落入誰手,我們占據地利都進退可依。”
“時間還長著呢,爭這一時的帝位,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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