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 抑佛之始(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2787 字 10個月前

饒是達摩是如何得道的高僧,在聽聞梁國太子出了事後, 心神也免不了為之一震。

他收蕭綜為徒, 更多的是看中他本性純良, 也許這句話說起來惹人發笑, 但在他看來, 看待事物不能“看因果”, 而應該“照本心”。

蕭綜行事不分好壞對錯,從頭到尾都是追求一個“情”字, 這其中有父子情,有兄弟情, 也有內疚懺悔之情, 他的所作所為, 都是為了重新尋找和追回這些丟失的“情”。

所以他對自己的兄弟, 是有情的。

會選擇留在魏國,除了父子之情,也是為了兄弟之情。

即使達摩看不上蕭衍,對這位梁國的太子感想卻很好, 也曾想過若乾年後若這位太子繼位, 他依然會回到南方弘揚他的大乘佛法。

然而現在蕭衍話中的意思, 則明明白白的說明太子出事了, 很可能甚至都已經不在了。

這樣巨大的衝擊讓達摩也難以保持冷靜,他畢竟還沒有成佛,難免有世俗之心,在這種恍惚震動之下回答出來的結果, 也無法就是老調重彈,無法解答蕭衍的滿腔怨懟和控訴。

蕭衍非常失望,可在失望之餘,也鬆了口氣。

佛門果然給不了他答案。

但現在,他可以給他的兒子一個答案。

蕭綜在執行力和大局觀上的天賦完全遺傳自蕭衍,既然兒子尚且如此出眾,蕭衍要開始決定履行一個計劃,那就隻有更徹底。

和達摩“密探”後的第二日,他便召來了自己最親信的大臣,包括最得重用的幾位將領,開始“完善”自己的計劃。

“朕準備在同泰寺出家。”

蕭衍一張口,就驚得幾位大臣差點跪了下去。

又要出家?

上次出家折了一位太子,這次又鬨什麼啊!

見幾個老臣露出要崩潰的表情,蕭衍擔心他們辛勤大起大落會有危險,連忙解釋道:

“這次出家不同以往,乃是避人耳目的一場戲。”

幾位大臣一口氣緩了上來,也有些懵。

“演戲?”

“這段日子以來,我下令各地對全國兩千多寺的田地、僧人和僧隻戶登記造冊,但成效並不大,除了建康幾座寺院外,各地的寺廟冊簿遲遲不送入京中,顯然地方官員已經多與寺院僧人相結,政令無法通行。”

蕭衍語氣非常平穩,看起來也非常清醒,“自朕崇佛以來,原本是想弘揚佛法、安撫百姓,卻沒想到僧徒濫雜,寺廟多幣,最終卻蠱害了百姓。全國二千多間寺廟,供養了幾十萬僧尼,再加上為寺院耕種的僧隻戶,總數怕是已經近百萬……”

幾位大臣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這些和皇帝說的“演戲”什麼關係。

“如今,佛門的富庶已經超過了國家,佛門擁有的財富已經遠勝過了國庫,佛事虛耗財富,佛門影響卻越來越大,佛門的信徒也借著佛門躲避賦稅和徭役,使國家無人可用,無稅可征,真正虔誠的僧人在深山隱居修行,在繁華地中奔波的不過是國賊而已!”

這些召來的大臣裡,有些是謝舉、朱異這樣的老臣,也建康令、丹陽尹這樣替皇帝把守門戶的心腹,還有北府兵的首領、禁軍的首領,這都是京中附近可以動用的兵馬。

除了是皇帝的心腹以外,這些人還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不信佛。

謝舉是老派士族,信黃老之道;朱異是實用主義者,不喜歡全靠彆人壯大的佛教;建康令、丹陽尹祖輩崇道,作為子孫,便不太好忤逆家中長輩,對佛門隻是尊重而已。

至於兩位軍隊首領,都是將種,要他們信仰不殺生的佛教也太荒誕了點。

他們大多知道“昭明太子”的死是怎麼回事,而蕭衍又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現在想要遷怒佛門,實在不算什麼奇事。

聽到這裡,所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說上一句,怕一說話就要被皇帝懷疑和太子的死有關係。

蕭衍見沒有人接話,也知道他們擔心什麼,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現在陳愛卿在北方節節獲勝,已經控製了洛陽局勢,他想借洛陽與爾朱榮一戰快速消耗魏國殘餘的兵力,為我大梁北伐提供機會和條件,我非常讚同他的想法,決定趁這個機會發動北伐。”

蕭衍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要北伐,就得有人有糧。”

這一下,謝舉等人恍然大悟。

“自衣冠南渡以來,但凡有雄心抱負的英主,沒有一日不想著還歸中原,朕亦如此。現在中原大亂,魏國動蕩,甚至不得借南方兵馬才能鼎立國勢,這正是趁虛而入的最好時機。”

蕭衍兩鬢雖然花白,但聲如洪鐘、意態威武,此刻散發出的雄壯之氣,依然如同英姿勃發的青年。

“但想要還歸中原,隻靠一支白袍軍是不行的,朕原本隻想趁魏國內亂取豫、徐二州,但從白袍軍發來的戰報看,待洛陽爾朱榮與元冠受一戰後,魏國將沒有多少可以動用的兵馬,我等隻要發出雷霆一擊,魏國便唾手可得……”

饒是在這裡的臣子大多是老成謀國之輩,此刻聽聞蕭衍的計劃後,依然忍不住熱血沸騰,心馳神往。

還複中原!

那是多少漢人夢寐以求的光榮時刻!

尤其身為謝安之後的謝舉,更是已經生出了許多心思。

“要取豫州、徐州的兵馬已經囤積在邊境月餘,朕會下令北征。原本隻準備取豫、徐兩州,用不了多少時日,但要繼續向北,就得有足夠的糧草支持。除此之外,調用大量兵勇打仗、又征集民夫運糧,就會錯過夏種和秋收,是以,必須要動用大量人口來耕種才不會耽誤了北伐的大計。”

否則到了秋天沒糧用,形式再好也好灰溜溜的回來。

“如今,還有大量人口的地方,一是豪族的莊園,二便是僧人的寺田。”

蕭衍將自己的野心全盤托出。

“朕與各高門豪族乃是盟友,大梁的建立士族多有襄助,此時朕不能背叛盟友,便隻能向佛門出手……”

他雖然說著“盟友”的話,但在座的都不是傻子,不可能聽不出皇帝威脅。

如果動不了佛門,便隻能動蔭戶了。

與其沒有人用最後清算士族搶奪人口,不如現在支持皇帝的計劃,從佛門中敲出大量的財帛和人口來。

“願為陛下分憂!”

“臣亦願意為陛下分憂!”

謝舉和朱異一個代表了高門,一個代表了豪族,心中俱是一驚,立刻躬身響應蕭衍的計劃。

其餘諸臣本就對北伐的壯舉滿懷向往,自然沒什麼抵觸,也躬身表示願意支持蕭衍。

“好好好,朕就知道諸位愛卿都是忠君愛國之輩!”

蕭衍見無人反對,高高興興地將人攙起來,開始說出自己的計劃。

“朕此次出家同泰寺,不是為了振興佛門,而是為了借出家引起國中百姓與官員對佛門的不滿。”

他自然知道一國皇帝出家有多麼荒謬,偏偏他還出家了兩次,若沒有正當的理由,日後史書上也隻會記下他如此荒誕的兩筆。

但蕭衍卻絲毫不懼,因為他的苦心,終有一天會天下大白。

“佛門聲威日隆,即使是朝中官員之中也有諸多虔誠的信徒,如果朕直接貿然下令僧人還俗、歸還國家僧田,必然會引起朝中的動蕩、地方的回護、百姓的不滿……”

蕭衍比任何人都知道佛門根深葉茂、難以控製,所以他也不準備像北方的魏武帝那般滅佛,而準備“抑佛”。

“朕這次出家,同泰寺會向朝廷索要更多的‘贖身錢’。此舉一來是為了銷毀國庫內所剩的鐵錢,為來年推行新錢為準備,二來便是激化佛門和國中官員之間的矛盾。”

官員的俸祿、賞賜都是從國庫中所出,一旦國庫裡的錢全部拿來贖皇帝了,所有人就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能滿意才有鬼。

說到底,信仰佛陀的人不過是為了佛陀保佑,能家宅平安日子過得更好而已,現在日子都過得不好了,誰還管佛不佛的?

“佛門以朕為質,向朝廷索要贖身錢,此舉必會引發朝中內外的不滿。”

蕭衍看向在場諸人。

“之後,朕需要一個能‘清君側’之人,借著這股怒意,打著‘鏟除佛佞’的旗號,率先起兵襲擊位於建康內外的諸寺,搗毀塑像、收攏銅鐵金器與糧食、田地,以充國庫。”

“也許一開始會有人抨擊此舉,但隨著國庫漸漸充盈,這些反對的聲音亦會越來越小……”

蕭衍將人性看的清清楚楚。

“一旦事情鬨大了,朕便從寺中出來,借‘贖身’後還俗。”

“為了平息百姓和官員的怒氣,朕會下旨,國中所有寺廟凡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僧人還俗,並交還僧田、遣還耕種的僧隻戶,土地和役人歸國家所有,以後僧人憑度牒由國庫供養,不允許再擁有私田。”

蕭衍和寺廟打交道幾十年,接觸往來的都是“高僧”,知道他們的教義決定了他們遇事隻能“忍耐”,縱有幾十萬僧尼,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來。

譬如同泰寺之事,天子一怒,舉寺上下遇事就隻知道害怕躲避,並沒有一個人敢仗義執言,甚至連求情的都沒有。

但謝舉幾人聽完了蕭衍的計劃,卻是滿心疑慮。

“陛下,如此抑佛,是不是太過偏激?”

謝舉和朱異等人都知道皇帝要向佛門借路,卻沒想到他的決心下的如此之快、動作如此之劇,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妥。

“是不是先以開‘水陸大會’的名義,邀各地寺廟的主持、管事、高僧大德前來京中,私下裡溝通之後,再來推行?”

朱異也覺得完全不通氣便下手會引發不少意外,也應和道:

“陛下,至少得讓幾位皇子知道此事吧?否則陛下出家期間群臣無首,無論是宗室還是地方都會動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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