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裡也開始有賊寇搶劫上香的信徒、寺廟周邊的商鋪以及一些殷實的富裕人家,因為建康令傅翽被抓,無人主持京中治安,隻能任由這些賊寇橫行肆意京中。
在這種情況下,蕭綱先是征召了管理建康對外門戶的丹陽尹入京,以“治理地方不力”的名義將他先行扣押,在大部分人還沒有明白過來時,禁軍又以“保護京中官員家眷安全、免受賊寇騷擾”的名義,將謝舉居住的烏衣巷、朱異居住的清平坊等地包圍起來,禁止閒雜人等進出。
有劉第供認名單,當日參與皇帝密談的諸位大臣相繼被軟禁,就連同泰寺都以“保護陛下安全”為由派出了禁軍把守。
禁軍首領王林知道,這次若是讓蕭衍“還俗”,他的性命就到了頭了,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親自帶兵巡視、把守同泰寺各處,就連飛出去一隻蒼蠅都要看看是公是母,更彆提是人。
建康城中一下子就變了天。
出了這樣的大事,朝中作為文武核心的幾位官員都被“保護”起來,兩萬萬的錢自然也湊不齊了,“贖身”的事也不了了之,國庫裡依然空空蕩蕩,每天有都兵卒和官吏到台城門口鬨事。
在這種情況下,蕭綱又奔走建康內外諸多佛寺,和國中一些豪族緊急商議,做出了緊急處置:
國中諸寺有感皇帝的虔誠,決定共同捐出寺中貯藏的“糧食”幫國家度過危機,並將今年寺田所出的所有糧食賑濟施舍給為“贖身錢”出過力的百姓和官員,包括現在發不下來糧餉的士卒和小吏、以及寺院周圍的百姓。
和這些佛寺有關的豪族、高門,也以“信徒”的名義響應佛門的“捐獻”,率先捐獻出一批糧草和財帛,用以發放今年朝中官員、將領、士卒的俸祿,等於用自己的錢彌補了國庫的空虛。
此外,為了防止各地流民賊寇趁火打劫,這些豪族自發派出家中家丁、甲兵保護佛寺和寺田、僧隻戶,號稱“護法”,既是“為國護法”、也是“為佛護法”。
如此“仁舉”一出,舉國上下交口稱讚。
現在雖然才剛夏種,但現在國中每一塊僧田裡的出產都是要施舍給百姓和官員的,誰敢動僧田就是與國為敵,就連鄉野間的鄉勇都自發防禦宵小作亂,更彆說京中了。
一時間,整個局勢完全扭轉,本來該抨擊佛門搶奪人口、霸占國田的“抑佛”之亂,卻變成了佛門“為國奉獻”、百姓“為國護法”的感人事跡。
這件事大部分官員都不明所以,什麼北伐大勢、什麼贖身換錢、什麼佛門改革對他們來說都是天書一般遙遠的事情。
在他們看來,皇帝現在年紀大了老糊塗了、又死了個兒子跑了個兒子,連性情都大變,好生生搞什麼“出家”,惹出這麼多動亂。
好在三皇子蕭綱力挽狂瀾,先是平息了佛亂,又從佛門和豪族之中搞到了支持今年和來年的經費,還解決了底層官兵和吏員因俸祿引發的罷工與鬨事危機,實在是個有為之人。
這麼一場大亂,全靠蕭綱帶著東宮官員頂住了,既沒有死人也沒有被搶幾戶人家,這不是有能力,還能是誰?
哦,也不是沒有死人,那個明明外表忠心卻懷有叛逆之心的建康令傅翽就被斬首示眾、以儆效尤了。
要不是北府軍首領陽奉陰違棄暗投明,誰能知道這個天子的純臣居然這樣貪婪,皇帝一出家就引兵作亂,想要為趁機斂財?
還差點危及朝中其他大臣,要不是殿下派出禁衛保護京中各達官貴人的住處,怕是現在這些人家都被傅翽帶著的流民賊寇搶劫一空了!
腦子不太清楚的,自然隻能看到這些層麵,甚至為傅翽的死拍手稱讚。
而腦子清楚點的,聯想到傅翽之子在這之前便被封為“中書通事舍人”,傅翽被關押之前全家離奇消失,就能察覺到其中恐怕經曆了一場殘酷的政治博弈。
而對於被“保護”起來的這些官員來說,這些日子更是度日如年。
一開始,他們以為這都是一場“誤會”,是三皇子與他們信息不對稱造成的誤會,再加上其實沒有多少人願意摻和抑佛這種倒黴事,乾脆就裝聾作啞,假裝“身不由己”抽身事外,避開這一場亂事。
除了謝舉、朱異等尚有能力的臣子還在暗地裡積極聯絡各方、了解情勢外,其他被“托付”的官員還能泰然自若地在家中安撫小輩們。
可隨著北府軍首領劉第被放出,丹陽尹被關押,傅翽被“斬首以儆效尤”的消息傳來時,開始有人意識到不對了。
然而這些人是京官,不是地方豪強,能擁有的家丁護院人數有限,怎麼可能衝破禁軍的“保護”出去打探情況?
連禁衛都已經倒戈了,還有哪方是可以信任的?
萬一一走出去就被當做傅翽亂黨一並殺了……
在這種情報完全無法投入、信息不對等,外麵又有傅翽身死壓力震懾的情況下,被軟禁起來的“知情者”都是如坐針氈、度日如年。
蕭綱也不敢動王、謝兩家,但京中大半高門見勢不對,多半都已經倒向東宮,底層官員感激蕭綱解決了他們的糊口問題,對他也是感恩戴德,即使謝舉出來也大勢已去,更彆說烏衣巷被重重包圍起來。
而作為最能“審時度勢”的朱異,在被困半月後也不得不倒向了蕭綱,他和謝舉不同,隻是末流士族出身,沒有他那麼大的人望,蕭綱不敢動謝舉,讓他在家中“暴斃”卻是能的。
然而因為被脅迫的這些日子實在太過不堪回首,朱異能對蕭綱有幾分“真心”,也不得而知了。
原本該推動下去的“新幣”,也在這種急轉直下的局勢下停滯了。
道門所鑄的新錢,說到底是一種合金,需要鐵、鋅、銅、錫、鉛等多種金屬,之前需要的鐵是第一次贖身錢所得,但銅和錫全是皇帝提供的。
蕭衍這次“出家”,是準備借“贖身錢”廢除市麵上大部分的鐵錢,再利用各地抄沒的銅佛、錫器為鑄造新幣提供材料,如此一來,佛門的田地糧食和金銀充盈國庫,解放出來的人口耕種土地,廢棄的鐵錢和無用的佛器則鑄造成新幣來年推行,可以徹底解決掉梁國的錢荒和鐵錢支付一空後的國庫空虛。
然而事情發生了變化,蕭衍第二次的“贖身錢”並沒有從同泰寺運入鑄幣司,而銅、鋅、錫等原材料也沒有就位,鑄幣之事就隻能暫時停擺。
鐵錢入了同泰寺就不可能再被運出了,梁國重新回歸了無錢可用的局麵,現在市麵上公認可用的貨幣是糧食和銅幣。
在鑄幣暫時停滯之處,陶弘景就當機立斷,讓所有人連夜逃出京城、回返茅山,緊閉門戶。
現在糧食就是錢,擁有最多糧食的人就最有話語權,甚至可以任意操縱物價、囤積居奇。
而擁有最多糧食的是什麼人?
是佛寺和各地莊園主、豪族高門。
他們一旦品嘗到了任意操縱物價和市場的好處,就不會再希望健全的貨幣製度回到梁國。
在這種情況下,負責鑄造新幣的道門和鑄幣司官員就有了危險。
一旦道門消失,這世上沒有人會鑄造新幣之法,銅、鐵資源被幾次折騰幾近枯竭,很長一段時間會貨幣混亂。
這些事情祝英台想不明白,但陶弘景作為活了這麼久的人瑞,卻很快就推演了出來,自然要趁著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及時自救。
所以就在佛門剛剛提出“捐獻糧食”時,在建康的道士們就全體消失了。
由於陶弘景名望太大,而且道門還為救治太子儘心儘力,蕭統在後期完全是靠祝英台一己之力苟延殘喘,甚至陶弘景還下山讓太子安樂無痛苦的去了,蕭綱對道門還有一絲香火之情。
當他知道道門離開後隻以為他們是擔心佛門大興會影響到他們,提前回山了,並沒有派人追趕,也沒有為難他們。
至於還“出家”在同泰寺的蕭衍,好似被所有人遺忘了。
梁國的官員和百姓們已經被皇帝的兩次出家鬨得雞犬不寧,就猶如烽火戲諸侯之舉一般,隱隱已經生出了厭惡之情。
每一次皇帝的出家都伴隨著空庫的空虛、朝堂的震蕩,上次皇帝出家還直接導致了深受百姓愛戴的太子蕭統出家,提起這位年老開始昏聵的皇帝,其實很多人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敬愛。
作為支持蕭綱的一黨,自然也不願皇帝還俗打破現在一片平穩的局麵。
至於作為兒子的蕭綱,隻是下意識的回避“父皇出家”這件事。
離開父皇鉗製的這些日子,他已經漸漸品嘗到了把控權力的滋味,可以任意調動軍隊、官員的快感就猶如最好的獎賞,徹底征服了這位一直屈從於父兄之下的皇子之心。
而他與東宮成功的平息了佛門之亂後,也獲得了而從上到下的交口稱讚,這讓他飄飄然在一片歌功頌德之中,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堯舜在世”、有“父兄遺風”的有為皇子了。
“父皇現在年紀大了,又心軟又糊塗,就讓他在寺中休養吧。”
有時候,蕭綱甚至會這麼想。
“我是長子,皇位就該是我的。等到我能徹底掌握了朝中大局,再去同泰寺請父皇賜我皇位,父皇為了梁國大業,應當不會反對……”
他沒敢想如果反對怎麼辦。
現在朝中文武百官都支持他,他雖沒有國君之名,卻有國君之實,太子能監國,他最為最年長的長子監國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反正是父皇先出家、置國家於不顧為先的啊……
蕭綱自我麻痹的很成功,東宮的官員們也自我麻痹的很成功,然而就在他們都以為塵埃已定之時,同泰寺中卻有了變故。
“殿下,殿下,不好了!那逃跑的傅家二郎,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一支人馬,殺入同泰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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