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不願脫離軍戶身份而選擇繼續效忠的將領,作為新朝的“府兵”,自然會受到繼任者的重視,借著過去的優勢,擔任府兵首領的官職。
如此一來,他也可以給帶出的大首領、各層將領們一個交代,不至於被繼任者重新遺忘。
見賀六渾動心了,花夭又趁熱打鐵道:
“師兄,馬文才畢竟不是魏人,即便掌權,想要推行府兵,也需要得到我們的支持。如今魏國上下官位一空,你既然想回複家門的榮光,難道是想看著恢複舊製、繼續以軍戶的身份傳承家業嗎?”
魏國上下被屠戮一空,已經沒有“士族”了,聽花夭的說辭,馬文才也不準備完全以“士族”來統治魏國,所以將來,是“民”這個階級的天下。
如何完成從“民”向“官員”這個階級的跨越,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
思至蕭寶夤和爾朱榮的下場,賀六渾畢竟還心有餘悸,終於一咬牙,決定進行一場“豪賭”。
“好,我替六鎮兒郎們應下了!”
***
自元子攸給花夭與馬文才賜婚、而這兩人亦沒有反對後,每天都有各方人士、尤其是六鎮子弟,想儘辦法湊到馬文才麵前,想看看那位會成為“將軍的男人”的馬文才是什麼人。
現在名義上大家都屬於元子攸的軍隊,何況也沒真打起來,白袍軍名聲又響,倒沒有什麼摩擦,兩邊因為在滎陽還曾互相交易一些小玩意兒的關係,私底交情其實還可以。
馬文才以往在軍中十分低調,即使攻下滎陽後也是以幕後者自居,將輝煌的戰功歸於了白袍軍和主帥陳慶之,是以梁主隻擔心陳慶之擁兵自重,卻未擔心過馬文才。
但也因為這個原因,馬文才在軍中的名聲並不顯,很多人甚至覺得他就是靠一張臉迷得花夭“七暈八素”的,畢竟花家好美人也算是個傳統,臉長得好和花家人相親都占極大的便宜。
來的人多了,馬文才也是不堪其擾。
“馬將軍能挽三百斤的弓嗎?”
一位六鎮將領好奇地問馬文才。
開三百斤的弓?
獵熊嗎?
馬文才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硬邦邦地回答:“不能。”
“那是能腰開八石的巨弩?”
他好奇地又追問。
“我們一般用一種叫絞盤的東西開巨弩。”
馬文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有工具不用,好生生用腰開什麼巨弩?
“那就是不能啊……”
這位六鎮將領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騷了騷臉,“那莫非是馬將軍在帳中有一夜七次之能……”
“咳!”
馬文才剛剛接過左右遞來的水囊,才剛喝一口,差點被他的口不擇言嗆死。
出於尊嚴,他這次倒沒有正兒八經的說“不能”,按照他們這個風格,他擔心他剛說“不能”,這些碎嘴的明天就能傳遍各軍“馬文才七晚上都不能一次!”
不對,他為什麼要和這些人討論一夜幾次的問題?
馬文才冷著臉,想用自己慣用的冷漠臉讓這些人知難而退。
可惜八卦的心態戰勝了對馬文才的懼怕,何況白袍軍名聲顯赫的是陳慶之,而不是馬文才,六鎮將領大多武勇,有懼怕也難有幾分。
“馬將軍既然不善騎射,又咳咳,那為何花將軍為你死心塌地,連洛陽都能拱手相讓?”
這是讓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這位六鎮將領心中覺得他們的女將軍不該配這麼個小白臉。
“難道是下了蠱嗎?”
“你胡說什麼!這白袍軍,是馬將軍一手建立起來的!”
終於有白袍軍的人怒了,一聲厲喝。
“沒有馬將軍,就沒有白袍軍。”
“你問人家能開三百斤的弓前,先看看自己有沒有三百斤的弓吧!”
白袍軍中有人冷笑,輕撥手中的弓弦,“我們白袍軍人人都有鐵脊弓,就算沒有三百斤的弓力,至少有兩百斤的弓啊。”
六鎮子弟打仗自帶兵馬甲胄,家境富裕點的還好,有祖傳的裝備,貧寒的竹弓木/槍就是標配,上陣都沒有個像樣的武器。
“就是就是,我們人手一支長槊,丟了還有新的,你們用的都是什麼銀樣鑞槍頭,還管人家在帳中是不是假‘槍’!”
另一個白袍軍的士卒擦著自己的槊頭,嗤笑著,“我們在建康時,每年皮甲三套隨損毀更換,四季白衣十件,到了這裡也沒缺過甲胄,我看你們平時都光著膀子,是怕磨壞衣服甲胄吧?”
“黑山軍有飯吃,還不是靠我們馬將軍指的路?”
“我們隨軍軍醫都是以前的太醫,是馬將軍替我們求來的,各種金瘡藥行軍散每個人懷裡都有,你們還在敷草葉子吧?”
“花將軍手上那把‘斷水’還是我們馬將軍的刀呢,這種吹毛斷發的神兵利器,若不是花將軍和馬將軍是一對,能有這樣的武器?”
“我們身上穿的、手上用的,嘴裡吃的,哪一樣不是馬將軍經營來的?你問馬將軍會什麼?沒有馬將軍,我們早餓死了!”
“這一路北上,從考縣打到洛陽,補給全靠馬將軍,沒吃過一頓稀的,你們補給靠什麼?靠自己拉嗎?難怪一副麵黃肌瘦的樣子,哈哈!”
都是血氣方剛的兒郎,哪裡忍受得了彆人瞧不起他們,互相便爭辯了起來,這一爭辯更是讓六鎮子弟眼紅,差點沒回主將那邊大哭一頓。
白袍軍戰無不勝、戰損率極小,除了他們英勇善戰騎術精湛以外,他們的裝備精良、軍容齊整也是出了名的,絕不是魏國這些雜號兵可以比擬的。
以往知道白袍軍富,卻不知道白袍軍富到這種地步!
槊這種武器,不但結構和製作工藝複雜,而且極為犀利,遠遠長於普通的槍、矛類武器,是馬文才為了對付魏國的重裝騎兵、披甲戰馬重金配置的。每個槊鋒都具有明顯的破甲棱,普通的魚鱗鎖子甲、鐵環甲、明光鎧,在破甲的槊之下,一擊而破。
這種武器是騎兵致勝的關鍵,以往威力強大但造價昂貴的槊,即便是在魏國也隻能有少數貴族裝配,隻有需要領兵作戰的門閥貴族,才需要具有實戰性的騎兵武器,因此,槊與世家貴族出身的將領結合,成為了標誌。
白袍軍有七千人,就有至少七千把槊,聽他們的口氣,這種東西從他們開始擔任騎兵時就在訓練了,所以才能如臂指使。
更彆說這種武器特彆重,能使用槊,往往還代表著吃的飽有力氣、馬好能馱重武器、以及充足的練武時間。
之前他們以為白袍軍是梁國皇帝一手打造的,才能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成這樣,如今一聽,竟全是馬文才一手打造的?
還有一年三套甲、十件衣……
各種昂貴的藥散隨便撒……
從來沒斷過糧的補給……
太醫豪華陣容為你療傷……
“我們要有這樣的待遇,我們也拚命打仗啊!千軍萬馬避白袍個屁啊!明明避的是那些長槊吧!”
聽到真相的六鎮子弟忍不住一陣陣地眩暈。
“我們的甲破了就隻能拿肉頂啊!”
魏國人不知道馬文才在建康開賭馬局賺儘了京中達官貴人、富裕百姓的錢,還以為馬文才家中富可敵國,自然又是羨慕又是了然。
他娘的,有顏有錢有兵馬,要是他們是女人他們也嫁啊!
這些裝備隨便裝備上哪一支騎兵,豈不是又一支白袍軍?
一想到花夭的黑山軍也是從飯都吃不飽突然開始有了路子走私,然後一個個油光滿麵的,這讓不少一路吃糠喝稀造反過來的六鎮兵馬暗暗扼腕,後悔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沒有投奔黑山軍。
背靠著這麼個大財神,還怕沒肉吃?
馬文才一直覺得白袍軍和自己是互相依存的關係,卻沒想到有一日白袍軍的兄弟會如此“維護”他,聽得他們與六鎮子弟的唇槍舌劍,處處流露出的尊敬和動容,馬文才胸中也是滾燙,連鼻中都有點微微酸澀。
白袍軍們並不是僅僅出於陣營維護馬文才。
一路攻滎陽、攻睢陽,都是硬仗,他們見到太多手無寸鐵、身無片甲的魏國士卒被驅趕著與他們作戰,往往連他們的白袍都破不了了,以往司空見慣的事情,在兩相比較之下才知道如何難得,也就越發感激起來。
更彆說馬文才極重信譽,該有的獎賞從不拖延,戰死者也往往能提前給予撫恤,就算在戰場上受傷也不會拋下任何人,這些都是真正讓人信服尊重的高貴品質。
陳慶之用兵如神是不假,然而白袍軍上下都清楚,馬參軍才是讓他們敢拚命的那個人。
這亂世之中,拿人命當回事的主將太少了,多的是克扣糧餉、買賣兵甲的主將,能讓人吃飽尚且難得,更何況在意他們是否有作戰之能?
陳將軍鼓舞他們“奮戰到死”,隻有馬將軍才會在城門邊留一條生路,悄悄叮囑他們“輸了我們還有退路”。
誰更值得擁護,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杆秤,高低自現。
陳慶之讓他們“能勝”,馬文才讓他們“敢敗”,這才是白袍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原因。
“如今都是一家人,何必還爭什麼長短?”
馬文才忍住鼻中的酸澀,用慣有的溫和麵孔笑著,“既然花夭已經是你們的將軍,以後自然少不了各家兄弟的好處。”
連番大捷,無論是爾朱榮當做陪讀的晉陽還是當初完好無損的洛陽都有無數物資,所以馬文才也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是是是,都是一家人了,當然是馬將軍你長,你長!”
之前追問不休的六鎮將領訕笑著,腆著臉問:“我是尉遲景麾下的百夫長,那個,花將軍當了柱國大將軍後,我們以後頓頓有乾糧吃麼?”
“那得看花將軍什麼時候和我們家將軍成親啊哈哈啊!”
有白袍軍哄笑著。
“你們現在還算不上娘家人呢!最多來我們帳中吃幾頓!”
白袍軍都挺友善,嘴上占了便宜就邀他們來白袍軍營中吃肉吃飯。
他們以前在梁國也是精銳,選拔進白袍軍後更沒有過過苦日子,是到了魏國以後才知道當兵的不是人人都是他們這樣。
“什麼娘家人?”
花夭恰巧在這時進了白袍軍的大營,一路問過來,見馬文才正在指揮白袍軍們操練,旁邊還圍著幾個賀六渾的部下,忍不住好奇。
“哈哈,沒什麼,在向馬將軍討教些問題……”
六鎮的部將們敢在馬文才麵前打聽八卦,卻不敢在能手撕猛虎的花夭麵前造次,見她來了,打著哈哈就溜了。
待她莫名其妙的目送這些人離開,馬文才方才想起來他們現在也算是“未婚夫妻”了,不知為何有些臉熱,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聲。
“咳,與任城王那邊談得如何?”
看著馬文才強忍著羞赧的樣子,花夭爽朗又滿足地一笑。
“自然是,幸不辱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六鎮部將:你長!你長!
(驕傲挺胸):我們北鎮子弟就是這麼淳樸!
等雍、豫、徐三州拿下的消息後,馬文才的地位大概就穩了。畢竟魏國現在缺衣少糧,馬上又要錯過春耕夏種,現在不能再打仗了,否則大家都要餓死。
下章是南朝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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