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冷若冰霜(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7543 字 10個月前

身邊睡著一個“陌生人”,對於馬文才也好、祝英台也罷,都需要適應,尤其是極不情願身邊有旁人在的馬文才,雖然似乎已經睡著,但其實閉著眼睛一直都未睡去。

祝英台是個性子十分矛盾的人。

說她神經粗吧,她又很愛腦補,補出來的東西能把自己嚇個半死。像是這種又寬闊又黑,頂上還有梁的大屋子,她一直很怕,總覺得半夜一睜眼那梁上就會吊著個腦袋,或是角落裡竄出個什麼鬼怪,即便是在祝家莊時,每晚她的閨房裡也是燈火不熄有人值夜。

此時身邊睡著個陌生男人,理論上她應該警惕或難以適應的,但也不知道是馬文才表現的太過沉靜,還是身邊的少年對她來說年紀太小沒有防備,有馬文才睡在旁邊,她倒不怕這空曠和黑夜了,沒有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馬文才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緩緩睜開了眼睛,仰望著頭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輕歎了口氣,也閉上眼,強逼著自己入了睡。

大概是白天想的太多,又經曆了不少事,很久已經沒有做過夢的馬文才一閉上眼,就開始做起了夢。

拜重返人世後常常做噩夢所賜,馬文才有一種很玄妙的體驗——每次他做夢的時候,都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然而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也並不能改變什麼,夢見自己過去的他雖然像是個旁觀者,可每一次,他還是沉溺在自己過去的不甘和痛苦之中無可自拔,清醒而又高高在上的靈魂非但不會減輕夢中的痛苦,反倒像是有雙倍的情緒壓抑在他的身上,使得他久久不能宣泄。

但這一次的夢,既不是祝英台如何與梁山伯死而同穴,也不是母親哭瞎了眼,父親憂白了頭。

更不是那些卑微的庶民如何毀他、辱他……

隻是一片寬闊的梅林而已。

馬文才看著夢中可笑的自己帶著一種“做賊心虛”的緊張,偷偷的爬上了一棵高大的老梅樹,將自己的身影藏匿在花香襲人的梅朵之間,似乎是在等候著什麼。

隻是一個恍恍惚惚的畫麵,立刻讓馬文才想起這是何時,心中瘋狂地吼叫了起來。

“走啊!不要做這種自取其辱之事!像是個傻子一樣被人嫌棄!現在走還來得及,快走!”

心中的怒吼無濟於事,和無數次午夜夢回一樣,馬文才看見那個即緊張又期待的少年緊緊抱著梅樹的樹乾,伸長著頸項往遠處眺望。

馬文才的心中湧上一股濃濃的悲哀。

他知道這是哪裡,這是祝英台姑母在上虞的彆院,她遠嫁吳郡,祝家莊將這座梅園作為她的陪嫁之一,但她婚後總共也沒有回過幾次上虞,這座上虞的梅園彆院她一直是交給祝英台在打理。

每年冬天梅花盛開之時,她總要帶著祝家莊的人來這裡采摘梅花,要麼醃漬成糕點,要麼釀成梅酒,給她嫁到吳郡的姑母送去。

這時兩家剛剛過了“問名”的階段,馬家也隻有自己的母親見過祝英台的相貌,祝父隱隱約約透露出女兒臘月十三要去梅園采梅,其實也是給他一個方便,讓這個年輕人去見見未婚妻子的相貌。

這種事很是尋常,很多年輕人得不到這樣的機會,有時候還會半夜翻牆在未婚妻家中苦守,不過也就是為了在婚前遠遠看上一眼未來妻子什麼模樣而已。

這是一種“雅事”,即便是被發現了,也不過就是日後被玩笑幾句,哪怕是很多灼然門第的公子,都做過這樣的事情。

緩緩的,十幾個仆役跟隨著一架牛車平穩地駛入了梅林,梅林裡的梅花有很多已經落下,地上的落梅猶如為這位“嬌客”鋪上了迎接的花毯,整個畫麵美好的像是人間仙境。

大概是不願意毀掉這般完整美好的“花毯”,牛車在林蔭之前緩緩停下了,祝英台沒有選擇驅車入內,而是由侍女攙扶著下了牛車。

那時的他選擇的梅樹是最合適的偷窺地點,樹冠寬大又不是在道路兩邊必經之地,可卻能將大半梅林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

馬文才看著樹上的少年捂著自己的嘴生怕發出一絲聲音,眼睛卻一眨也不眨地往那穿著白色狐裘的女子看去。

祝英台無疑是很美的,他出身世家,見過很多故交家的女孩,但這祝英台的美貌並不是傳統中妖嬈多情或溫婉柔媚的美,而是帶著女子少見的一種英氣,以及一股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自信。

他看見樹上那少年不可抑止地微笑了起來,像是意外得到了什麼美好禮物的稚子,心中一陣抽痛。

尋常女兒家十四五歲就已經出嫁,祝家這位女郎那時正是十八歲的年紀,與他同年,比起年幼且嬌俏的女兒家,自然多了一分穩重的沉靜。

他不愛吵鬨,相比起聒噪跳脫的女孩,當然更喜歡這樣沉穩的女郎。

拒絕了侍女的攙扶,祝英台輕輕地踏上了由無數梅瓣織成的花毯。

白裘烏發,鮮亮的紅唇似點過朱砂,是留在馬文才心底最深的記憶。

他看見她表情冷漠的抬起臉,明明是讓人心曠神怡的景色,在她的眼中卻似乎隻是一片蒼茫的背景,但正是這種遊離出凡世一般的冷豔,卻將她嫻雅的神態襯得安靜無躁,讓那時的自己生出了一直想要了解她、認識她的衝動。

所以樹上的少年動了,他躊躇著從花間露出自己的身形,伸出脖子往外眺望,盤算著該如何讓她見到自己而不吃驚。

啪吱。

梅樹枯虯,少年隻是微微一動,一根被身體帶動的枯枝便發出了嘎吱的聲響,梅林空曠之下竟有了回響之音,引得祝英台和她身後的侍女齊齊向著這棵梅樹看來。

當見到梅樹上的男子時,無論是祝英台還是她身後的侍女,表情中都多了一抹了然。

突然被允許出門去,還是去郊外的梅園采集梅瓣,她們不是不疑惑的。

‘被發現了!’

而樹上的少年則是尷尬無比,幾乎是僵硬著身子扶著身側的枝乾,腦子裡更是一片空白。

他做了好幾種盤算,可哪一種裡,也不包括這樣偷窺狂一樣的相見方式!

旁觀著一切的馬文才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似乎已經預見了一會兒將要發生的諷刺經曆。

梅林中的祝英台會蹙起娥眉,神情冷若冰霜。

她將用嫌惡和痛恨的眼神射來最冷厲的目光,其中蘊含的寒意和憤怒猶如實質,像是給這滿懷綺思的少年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竟驚得他像是個拙劣的愚夫一般失足掉下了梅樹。

而她,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這麼轉身走入了梅園。

馬文才心中苦澀。

那時的他滿心都在“祝英台果真美貌”的愉悅中,就連她那冷若冰霜也當做是她的品性高貴,因為不喜男人的輕浮而凜然不可侵犯。

正因為不想讓她小瞧了自己,以為自己隻是個登徒浪子,掉下樹的他雖然傷了右肩,卻沒有選擇以這個由頭去梅園求助,而是忍著疼痛出了梅林找到隨從回返。

在夢中,他的思緒隻是一瞬,夢中的故事還在有條不紊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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