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這點人情我還欠的起!”
傅歧背對著身後的梁山伯擺擺手,“何況你是要長期在甲等學舍住下去的,不敦親睦鄰怎麼行!”
“傅兄說的沒錯,他當得起。”
算起他剛剛為自己喂招,倒是自己欠了人情。
何況他要刻意和梁山伯交好,現在便是個極好的機會,就算有人說他和庶人走的太近,也可以看做是為了傅歧的人情。
馬文才心中盤算著,臉上笑的溫柔。
“梁兄也彆客氣了,你還是我的師兄,先生囑咐我們要互相照應的。”
聽到馬文才的話,梁山伯心中一片溫暖。
文明先生沒看錯人,這馬文才雖然不能完全拋棄門第之見,卻是個願意急人之難的年輕人。
也許他是個能夠成為朋友的人吧?
“馬文才說的沒錯,我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祝英台直接戳破了他的那點顧忌,抬手拉著梁山伯就“熱情”地往他們住的院子扯去。
“反正隻是借住幾天,又不是長住!”
梁山伯被這樣的熱情裹挾著,不由自主的就被拉進了小院。
***
傅歧是個活的有些自我中心的人,進了院子後就自顧自脫了鞋入了屋子,梁山伯雖沒在甲等學舍住過,但他年幼時就入學館就讀,還在賀瑒的院中住過一陣子,對於如何和士族相處也有了解,並沒有做出什麼失禮的事情。
倒是祝英台一進了屋就露出傻眼的表情,看著馬文才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沒一會兒甚至拋下屋裡的客人,不管不顧地在內間外間跑了一圈,出來時感覺已經快要蒙圈了。
“馬文才,你怎麼把外間的書房全鋪了毛毯?簾子也換了!還有屋子裡……”
她頓了頓,覺得屋子裡加個屏風也正常,畢竟要是晚上擼一把身邊躺這個其他人確實不方便,就沒有再多言。
“我聽祝兄昨晚抱怨地板吱呀作響,內外隔間的簾子又不能隔光,便讓下人換了。地上鋪了毯子,便不會再有聲響,隔簾換上厚簾,在下讀書的時候便不會乾擾到祝兄。至於榻上的屏風……”
馬文才羞澀的笑了笑。
當然是怕你又把魔爪伸過來!
馬文才心中咆哮著。
“在下習慣了一個人入眠,地台上還是隔一隔比較好。當然,如果祝兄不喜歡那屏風,在下叫人撤了便是。”
最好不要!
“哦,那隨你,我反正怎麼樣都睡得著。”
祝英台無所謂地說著,“你這人辦事速度也太快了,我隻不過昨晚抱怨了一下,你就一早上時間,居然全部都安排好了。你這麼會持家,讓你以後的娘子還能做什麼啊?乾瞪眼嗎?”
“若有了娘子……”聽到祝英台的誇獎,馬文才總算覺得自己早上沒有白忙活,笑的越發得意。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祝英台,“持家自然是商量著來。”
可惜祝英台聽不懂這意有所指,隻蹦蹦噠噠的去欣賞馬文才新布置的屋子去了。
見著端坐在那裡安靜不語的傅歧和梁山伯,再看著屋裡屋外跑的甚歡的祝英台,馬文才有些心累的吩咐小廝為幾人準備淨水擦麵洗手,又走出屋子吩咐細雨下山去找些人回來幫傅歧收拾屋子。
等他回到屋內,卻見梁山伯已經站在了書房一角的書架前,一副感慨萬千的表情,看著從上至下一人多高的書卷。
好書?
有愛好便好,他還在想著該怎麼投其所好。反正這些書大多家中還有副本,他也大多爛熟於心,帶來不過是想要引起祝英台的注意。
隻不過不知道哪裡出了錯,原本應該嗜古籍如命的祝英台對他刻意從家中帶來的藏書視若無睹,倒是寒門出身的梁山伯為此駐足不前。
“梁兄若想看,請隨意。”
馬文才微微笑著。
“若有日後有什麼見解,我們還能坐談一番。”
雖然蔡侯發明了紙,可紙張一直非常昂貴,非權貴之家不得享有,很多百姓一輩子見過的紙恐怕隻有官府外麵張貼的告示和道士們做法的符紙。
至於可以記錄文字的絹帛更是貴重,平民大約也隻買得起竹簡製成的書卷。
紙張稀有,書籍更是稀有,士族名門大多有自己的藏書,每本書卷皆是手抄,而且由曆代家族裡的有才有德之人批注做解,家中子弟蒙學讀書時,光是家中藏書就足夠他們使用了。
所以家中善《易》的,家中子弟就世代善《易》,善《禮》的,家學必定代代善《禮》。
如果想要兼讀百家之言,就要去交好的人家裡去,借彆人家的書做比較,但凡交情不好的,根本不會借出家中藏書,連看都不會給看一眼。
士族壟斷書籍的所有權,便是壟斷知識的流向,尋常寒生連借書抄閱都不得,更彆說得到一本。
天子之所以建立“五館”教授《五經》,便是想要讓寒生也有可以不通過士族高門而得到知識的路徑。五館都有藏書樓可供學子借閱,即便學不到什麼,能從學館裡抄到聖賢經卷,也算是將這些聖賢之言流向了民間。
可對於士族們來說,五館裡可以共享的資源,實在是算不得什麼的。就連馬文才隨意放在書架上的書卷,他都有許多連聽都未曾聽過。
他甚至還看見了一本前朝大儒伏老的《喪服集解》手跡。
如今梁山伯一臉感慨,便是因為他們這些寒門子弟曾經求之不得、思之欲狂,直到入學館讀書才看到的經卷,如今卻像是普通的擺設品一樣堆滿了這些士族子弟的書架,好像隨便什麼人都能任意讀取,根本不值一提。
世人常道“天道酬勤”,可即便他們更加努力,有時候起點差的太多,是如何努力也追不上的。
除非上位者“大開方便之門”,他們才能享有同樣的機會。
看著“寄人籬下”卻難掩一身傲氣的傅歧,再看著不知出於何等目的,明顯對自己帶著“折節下交”之心的馬文才,梁山伯心中微微一歎。
多少寒門學子,一輩子也得不來一個“方便之門”,從此隻能蠅營狗苟,或是連蠅營狗苟的資格都沒有,隻能泯然與眾人也。
文明先生總是說他運氣太壞,可和與他們相比,自己實在是幸運的多了,至少他等到了上位者看到下麵的一天。
隻有小孩子才會計較遊戲規則公不公平,而聰明人應當利用一切資源和勤奮,努力獲得勝利。
在那之前,那可憐的的自尊心或無謂的驕傲,實在是不值一提。
像傅歧一樣驕傲多麼容易,隻要挺直腰板就行了。
可總要有什麼能撐的住腰吧?
梁山伯從書架上收回餘光,轉身笑著回應身後的“師弟”。
“那就多謝文才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