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的話有理有據有情有慮,一番話後,院中一片沉默的氛圍,每個人心中都有著各自的思緒。
傅歧隻是思考了一會兒,便決定“同坐論交”,不會驅使梁山伯去做他不願意的事情,但相對的,如果梁山伯出於“朋友”的考慮照顧他的起居,他也不會高傲到不去接受。
反正他也不準備出仕,家裡也不差他一個成才,傅歧完全不擔心日後有什麼人他彈劾結交寒生有辱身份。
傅歧性子雖高傲,心思卻明澈,否則也不會看出馬文才和他比試時的狀態不同尋常。
但正如馬文才所想,他畢竟還是內心柔軟的赤誠少年,加上對於梁山伯的父親梁新,傅家其實也有些虧欠,所以有些事情即便知道可能有幾分是“作態”在其中,但他還是狠不下心。
除此之外,怕麻煩的他也不願意真的讓梁山伯身上留下“傅家門人”的印記,十六七歲的少年,人生觀還停留在“一言不合我就出手”、“反正他們也打不過我,打得過我也不敢打我”的層麵。
要肩負起一個人的未來對他來說,是一件想一想就覺得很可怕的事情。
在這一刻,馬文才巴不得傅歧是個笨蛋,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傅歧絕不是個笨蛋,否則他也不必花這麼多心思和他結交。
果不其然,傅歧用複雜地眼神看了梁山伯一會兒,搖頭道:“你說服我了,在你和我同住期間,我不會乾涉你,勉強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你說的沒錯,我隨處可去,你卻無處容身,如果我之後突然看你不順眼了,我會自己搬出去住,不會把你趕出去。”
梁山伯果然達到目的了!
馬文才心底的防備越來越強。
他有預感,如果和這梁山伯相處太過隨意,很有可能跟許多滿腦子隻有酒肉女人的的士族一樣,被這些寒生耍了賣了還覺得自己是在對他們“大發慈悲”。
如果是這樣的梁山伯,在同學期間贏得了祝英台的芳心,倒不令人奇怪了。
“你們這些人,實在想的太多了!”
馬文才正想到祝英台,祝英台卻突然開口。
“你們隻是舍友,又不是夫妻,朋友間相處原本就是這樣,合則聚,不合則分,雙方先做好約定當然沒錯,可還未相處就篤定以後肯定有各種各樣的困難,未免太悲觀。”
祝英台皺著眉,指了指身邊的馬文才:“我在來會稽學館之前,對自己未來的舍友也有許多期待,可真到了學館,卻發現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這麼個大大咧咧性子的人,遇見他這麼講究禮儀的室友,也沒看到他將我倒提著領子丟出去,是吧?”
她揚起臉對馬文才笑了笑。
他倒是想!
不是怕掉好感嗎!
“英台說的不錯。”正因為馬文才看的清楚,有些話反倒不能說清:“不過既然現在家具也修好了,屋子也收拾完了,傅兄和梁兄是不是先看看哪裡還缺什麼,設法添上才好?”
傅歧和梁山伯笑了笑,依了馬文才的建議,先拾掇起自己的屋子。
同樣是甲等學舍,傅歧住的時間久了,所以比馬祝住的屋子多了不少人氣,牆壁上掛著弓和箭,牆角裡甚至還有一張瑟,難以想象傅歧這樣性子的人還精通樂器。
雖說不打不相識,幾人又一見如故,但有些私密的事情還是得避諱,所以馬文才和祝英台還是回了自己的住處,讓他們自己收拾私人東西。
據說梁山伯取自己的行禮住進甲等學舍的時候還受了些刁難,可有煞星傅歧在那裡,刁難的人也不敢追進他的住處做什麼。
梁山伯是個不惹事的性子,他好幾年沒回學館,這幾天正好忙著溫習《五經》,有些想要找碴的人在學舍門前晃悠了許久也等不到人,隻好沒趣的散了。
正因為梁山伯不出門,馬文才也好,祝英台也罷,這幾日都沒什麼機會和他接觸,反倒是傅歧愛武成癡,每天天色還未亮就過來拉著馬文才切磋,兩人的交情倒是加深了不少。
自馬文才和祝英台的床鋪之間擺上了一扇屏風,馬文才晚上終於可以安然入眠了,隻是比起同床共枕總是少了些滋味,有時候馬文才看著屏風,隻覺得自己這一世活的也沒痛快多少。
可真要讓他像傅歧那樣恣意妄為或毫無拘束,他又越不過自己心底的那道坎。
好在這樣的糾結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取代,無論是馬文才也好,還是傅歧也罷,每日都留在房中乖乖讀書,很少出去。
入科考要開始了。
會稽學館和其他四館一樣,采取甲、乙、丙三科,甲科和國子學一樣,教導學生《五經》和時務策,是重中之重,也是曆來最難的一科;乙科是律學和禮、樂、射三藝,隻要有兩門上上或三門中上便可通過,讀的人也不少。
但三科之中,人數最多的卻是教授書學和算學的丙科。
自五館大不如前之後,原本人才濟濟的學館裡就讀的大部分都是寒門子弟,這時代要做官須得門第上品,寒生即便是學的再好也不過就是一小吏,毫無出頭的希望,讀書需要付出的代價和得到的結果不成正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