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知道跟祝英台馬文才攪和在一起沒好結果。
連原本正常的梁山伯也有些不正常了!
說罷,拔腿就走。
“祝英台,士庶之分,遠沒有那麼簡單,你以為你去了丙館,便是打破了隔閡?這件事在元魏還有可能,在我大梁,哪有那麼容易。”
馬文才歎息道:“希望你經由此事能夠明白些處事之禮,也去學好律學,也許明日你不小心掉條帕子,都會讓人喪命。梁山伯尚且將律學倒背如流,你莫連個寒生都不如……”
“此人,我先帶走了。”
說完,他看也沒看祝英台一眼,命風雨雷電提起劉有助,離開了屋子。
屋子裡一時間退的隻剩祝英台和梁山伯,祝英台的婢女半夏在他們討論“天子和五館”的時候就已經被趕了出去看門,到現在也不敢進來。
看著掩麵抽泣到幾近暈厥的祝英台,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如此自責傷心,但他大致也能猜得出是她心腸太軟,或壓抑太過,又或者所有的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的緣故。
而他,可以說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這樣隱藏在背後的心思,讓他心中對祝英台頓時產生了一絲內疚,麵對他突如其來的淚水時,也就越發不知所措。
男人也這麼能哭嗎?
果然是在家中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少爺吧。
如果說他剛剛覺得自己的“布置”並沒有什麼錯誤的話,那現在看著傷心悲痛到此等地步的祝英台,他卻要思考下是不是疏漏了什麼。
什麼重要的東西。
在這種複雜的情緒下,梁山伯欲言又止,看著祝英台的淚顏,最終歎了一句。
“人不會因赤子之心而變強的,在世事之殘酷麵前,赤子之心隻會被摧殘的千瘡百孔。”
他的話永遠那麼有理。
“你得學著變強,才能先保護住自己的赤子之心啊。”
祝英台哭得累了,伏在了地上,似是睡了過去一般,也不知是真累了,還是假裝疲累逃避梁山伯所說的“肺腑之言”。
她一點回應都沒有。
梁山伯見此,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唇,幾乎是落荒而逃。
***
在劉有助被提走的那一刻,祝英台是真的崩潰了。
心靈和身體雙重的疲累、長久以來的壓力、無論如何也甩不掉的世人的嘲意,還有自己無意卻對彆人造成的可怕傷害,都讓這個明明已經選擇逃避開來笑臉麵對世界的女孩,徹底陷入了絕望。
在世人嘲笑“女子讀書有什麼用呢又不能做官”時,她尚且能以此時家喻戶曉的北朝花木蘭斥責回去;
在世人嘲笑“女子應該避嫌乖乖坐在家裡繡花”時,她尚且能以祝英台原本的宿命便是抗爭宿命的理由,“女扮男裝”為自己爭取出莊;
在世人嘲笑“算學這種東西就是庶人拿來糊口的雜學”時,她尚且能以自己還算粗通的才能去堵住那些人的嘴。
可當她最為驕傲的東西被人踐踏到泥地裡,當她努力維護的東西卻被發現不堪一擊,當她以為可以借由善意換回的東西卻變成了可怕的災難……
她不可避免的動搖了,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屋內的祝英台半天沒有聲音,屋子裡的油燈早已經燃儘,漆黑一片,半夏半驚半疑地將從窗外伸進腦袋,猶豫著問道:“主人,你還好嗎?”
“半夏,出了這件事,你怎麼還不謹記門戶安危?今日你在院中值夜,哪裡也不準離開。”
祝英台冷靜沉穩的聲音在屋中響起。
半夏被祝英台少有的冷厲嚇了一跳,心中生出一絲駭怕,連忙回應:“是,奴婢今天就在院裡守著,保證一隻耗子都跑不進來!”
祝英台沒有再理會她,隻是呆呆坐在窗邊,看著窗外的上弦月。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黑暗中,她“嗬嗬”一笑。
“嗬,哪裡一樣?哪裡一樣?”
她媽會因為彆人長著一個和她一樣的高挺鼻梁,就把彆人的鼻子削掉嗎?
她會因為將上學時候的一頁讀書筆記送給了家裡貧困沒錢買書的孩子,而連以後的工作都沒有了嗎?
怎麼會一樣呢?
她怎麼會覺得閉著眼睛,隻要不睜開,世界就是一樣的?
隻要她還存在,遲早還有害死其他人的一天。
今日是鼻子,明日是手,後天是不是腦袋或者其他什麼部位?
祝英台緩緩站起身子,移步到了箱籠前,從裡麵翻找出了一個小竹筒。
之前屋內鬨賊,她沒去看其他東西,卻獨獨翻出了這幾樣讓人看起來是破爛的玩意兒……
那是因為,隻有這些東西,是她創造的。
其餘的,都是祝家的。
她打開手中小竹筒的塞子,一股難聞的惡臭從其中傳來,讓人根本沒有勇氣再嗅上一嗅。
味道是不好,但這已經是她能找到的最毒的東西。
如今,她卻把這腥臭的東西遞到了唇邊,對那味道毫無所覺一般。
所有的一切,都是祝家的,也是這個時代的。
就連這具身軀,也是她占了病死之人的。
馬文才說的不錯,她吃著士族的、喝著士族的,踩著庶人的血淚生存,卻不願維護士族的利益,也不願伸出士族的位置,隻想著自己的“仁義”,豈不是一種虛偽?
既然拿了這身子便是欠了他們,那這身子,她也不想要了。
反正除了靈魂,她已一無所有,就連這靈魂,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
祝英台捏著竹筒,想要將這□□仰麵飲下,手臂卻抖得猶如秋風中的落葉,怎麼也抬不起來。
怎麼會不懼怕死亡呢?
她已經死過一次,比任何人都知道死亡後的蒼涼可怕,那是什麼都沒有的虛無,更甚於死亡。
可是這世道,比死了還可怕啊!
祝英台眼淚爬了滿臉,她已經哭的太多,連眼睛都已經有了針刺般的疼痛,可她根本沒有辦法止住自己的淚水,唯有鼓足所有的勇氣,猛然一下抬起手臂!
喝!
活著這麼難,死還不容易嗎?!
反正在馬文才他們看來,自己這樣無能又愚蠢的人還不如死了!
那就讓她死了,稱他們的意!
祝英台仰著頭,使勁地將竹筒搖了幾搖,可是竹筒裡的液體卻沒有向她想象中的傾倒在口中,唯有衝鼻的腥味直撲她的鼻喉。
這般惡心的滋味讓她不由自主地乾嘔了一聲,手中的竹筒也掉了下來,發出沉重的“嘭咚”一聲。
“11h17八加 as居然會變成結晶體嗎?老天爺你他媽在逗我?”
祝英台對著天空伸出一根中指。
“你是在嘲笑我這樣的無用之人,連自殺都辦不到嗎?啊?!”
她嘲弄地看著地上的竹筒,直將下唇咬的稀爛,眼淚猶如破了堤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哭的一片狼藉,眼淚鼻涕已經糊了滿臉。
是因為她猶豫了太久嗎?
連原本為自己準備好的毒藥都乾了?
可知道自己死不成的那一刻,她為什麼又鬆了一口氣?
她在黑暗中抽泣著,滾落與地的竹筒蹦蹦噠噠一圈又到了她的腳邊,像是也在笑話著她。
梁山伯之前說起的話,像是電光火石般突然出現在她的腦內。
不是論赤子之心和堅強那句,而是那位從未謀麵的賀老館主的話。
‘我是此地的館主,負責主持這裡的學業,如果我在此開設丙科,教導學生識字,可我的學生依舊要靠去偷字才能學到想要的東西,那是我的恥辱,而不是他的。所以我不能罰他,隻能罰我自己。’
老館主的話,讓祝英台腦子裡的迷霧慢慢被撥開,漸漸顯露出她應該有的聰慧和見地。
“我想要幫他,卻沒有選對辦法,那是我的恥辱,不是他的。”
“我什麼都沒為劉有助做到,卻期冀著彆人能夠施展才智和手段救他,那是我的恥辱,不是他們的。”
“我根本沒有真正為馬文才做些什麼,卻覺得馬文才一定會幫我、懂我,那是我的恥辱,不是他的。”
“這世道不僅僅是壓迫寒門,士族也在痛苦中掙紮,所有人都被強權所壓迫,我卻隻記得來處隻懂得可憐弱者,那是我的恥辱,不是這個世道的。”
一直都是她在自取其辱,她為什麼要去責怪彆人?責怪這個世道?
她自殺了,能懲罰的了誰?
撼動的了誰?
原來她一直都在自取其辱!
眼淚又一次流淌了下來。
這一次,是自慚形穢的淚水。
就讓她今夜好好地哭上一回……
祝英台任由眼淚衝刷著心中的悔恨和羞恥,這一夜淚水的洶湧似是要將她所有的眼淚全部流乾。
——過了今日,她再也不會哭了。
***
馬文才大半夜提著劉有助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一夜未曾睡好的傅歧和梁山伯都頂著兩個重重的黑眼圈。
天一亮,傅歧幾乎是夢遊一般爬了起來,想要出去打聽劉有助昨夜之後的結局。
他還是有些不安。
而梁山伯心中有許多猜測,也等著天一亮出去打探。
兩人各懷心事,卻同樣動作迅速,穿戴整齊連早飯都沒用,就一起往外跑去,一口氣跑出院子,直奔甲舍之外。
但有一個人,比他們起的還早。
(剩下的內容接作者有話說,彆漏了啊,贈送字數不要錢。)
(另:這段話我應該寫在作者有話說裡,但盜版讀者就看不見了,所以我趁著今天過生日又更的多任性一回,反正我已經贈了同樣多的字。認識我的讀者朋友都知道,我對盜版是深惡痛絕的,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維護什麼利益,而是單純討厭“老子辛辛苦苦累的要死卻被人直接搶走”的那種挫敗感。今天寫了這一章,我看著劉有助,突然就想到了看盜文的讀者,他們很多跟劉有助一樣來“偷字”,是因為有著各種理由:有的是因為沒錢,有的是懶得充值,有的是因為覺得你的文不好看,但無論是哪一種,偷了就偷了,我也沒辦法對你判刑,但我想跟你們說,你們那這樣的行為,就像是在毀掉寒族最後的樂土五館一般,在毀掉一個作者最後安身立命的本錢。沒錢不可怕,你來留言,我給你紅包;懶得注冊下個app,雖然**網站抽好;其他理由我都理解,但我希望你能來看看,來看看正版這裡。這裡有會賣萌的作者,有會和你一起討論劇情的同道,你不必像是個偷人東西的小賊一般擔心露出馬腳而不敢發言,也不必看著滿屏的“謝謝樓主”猜度著裡麵有什麼劇情,哪怕掐架舌戰群儒也很有趣。很多時候我是祝英台,不是梁山伯,我也有熬不下去的時候,我希望你們都在,而不是坐在盜站後麵,任由我一個人艱難地前行。謝謝。ps.記於三十而立的八月5日。)
作者有話要說: 用於分割甲舍與上課區域的光滑圍牆前,一身白色儒衫的祝英台手持著毛筆,背對著他們,在牆上書寫著什麼。
懸腕題字是書之一道中最難的練習方法,如果不是有著不凡的造詣,隻要寫上一個時辰,手腕就會猶如廢掉。
而祝英台已經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因為甲舍漫長的圍牆上,密密麻麻的寫滿了《禮記》中的“儒行”篇。
“儒有可親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殺而不可辱也。其居處不淫,其飲食不溽;其過失可微辨而不可麵數也。其剛毅有如此者。*”
“儒有合誌同方,營道同術;並立則樂,相下不厭;久不相見,聞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義,同而進,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傅歧看著那麵可怕的圍牆,臉上猶如被人打了一拳,驚訝的臉色連厚重的眼圈都遮掩不住。
“這祝英台,真,真是瘋子……”
梁山伯看著遠遠書寫著聖人之言,不停蹲下又站起的祝英台,眼眶漸漸灼熱,胸中有一腔從未有過的激昂之氣。
他仿佛看到了那位永遠堅持著氣節的老人站在祝英台的身後,笑眯眯地看著這個新來的士子,如何將自己畢生書道所學全部毫無保留地露於人前,任由所有人去駐足觀看,亦如他當年那般。
漸漸的,梁山伯灼熱的眼眶裡有什麼滿溢了出來,溢出到他再也無法承受住的地步。
“先生……”
ps*裡麵是解釋內容,我就不願多贅言灌水了,寫在作者有話說裡。
(*儒者可以親密而不可以威脅,可以親近而不可以強迫,可以被殺頭而不可以羞辱。儒者的住處可以不講究豪華,儒者的飲食可以不講究豐厚,儒者的過失可以委婉地批評而不可以當麵責備。儒者的剛毅不動這樣的剛毅。)
(*儒者和朋友誌同道合,表現在作學問的路子也一樣;彼此皆有成就則皆大歡喜,彼此有了差距也互不嫌棄;彼此久不相見,如果聽到了有關對方的流言蜚語,也絕不相信。友誼的基礎建立在方正上、道義上,合乎這一點就是朋友,違背這一點就敬而遠之。儒者的交友應該像這樣。)
最初聖人傳布“仁義”的時候,階級比南北朝時還要嚴格,動輒幾千人殉葬都有,可孔子依舊說的出這樣的仁義之言。所以很多時候,不要怪社會,不是社會的錯,是你自己的錯。
到了後來,社會無論再嚴酷,再也不會比春秋戰國時期可怕了,所以無論世道多麼艱辛,這些真正的“大儒”們依舊秉持著氣節,傳承著一口浩然不滅之氣。
有人說我們國家沒有信仰,沒有宗教信仰,我先說,那是錯的。我們的信仰叫“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天地不滅,正氣長存。願自己給自己裹小腳的同伴們看看周圍的世界,不要害怕,表現出自己的個性並不會被沉豬籠,你是你自己的,你的身體和你的思想都由你做主。我一個平庸的家庭主婦依舊還在堅持著自己的夢想,你們在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