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總覺梁山伯最近避著我……”
刹那後,梁山伯被傅歧拉入一片漆黑的屋內,大概是從剛剛的光亮處陷入了漆黑,他的心情竟有些低落,難以承受地閉上了眼睛。
沒一會兒,他緊閉的眼睛卻感受到了光的存在。
“梁山伯……”
傅歧刻意拖長喜悅的聲音,推了他一下。
梁山伯睜開眼,差點被嚇了一跳。
手持著油燈的傅歧正帶著某種神秘兮兮的笑容看著他。
屋子裡其他燈火都沒點亮,唯有傅歧麵前這一盞油燈,燈火飄曳,將傅歧的臉孔也映照的在光線中扭來扭去、支離破碎,再配上一臉古怪的笑意,越發顯得陰氣森森。
他沒當場叫出來,已經是墳前結廬三年見多了鬼火的經曆在支撐了。
“梁山伯……”傅歧像是勾魂使者一般悠長地喚著他的名字,“我們的好日子到了……”
什麼鬼?
“我去把屋子弄亮一點!”
梁山伯實在受不了傅歧裝神弄鬼,準備站起來點蠟燭。
“彆點彆點!就那麼幾根蠟燭,先省著點用!”
傅歧一麵拉他,一邊將手中的油燈放在地上,笑眯眯地在懷中掏著什麼。
“我家長輩曾說莊園主富甲一方的,有些比高門過的還要奢靡,我以前一直都不信。”
什麼莊園主不過就是鄉野間的地主而已,哪裡會比簪纓世族鐘鳴鼎食之家還要奢靡?
傅歧邊說邊從懷裡掏啊掏啊,掏出一大把金銀錁子。這一把錁子各個都做成討喜的模樣,有的是“馬上封侯”,有的是“喜鵲登梅”,還有些長方形做成筆墨硯台的,一個個拇指大小,卻精致無比。
哪怕不看它的材質,單看這些精致的物件,也足以讓人心中生喜。
他“啪”地一把將這把金銀錁子拍在地上,笑得一片滿足。
“現在我信了!祝英台家真是有錢!”
傅歧數著地上的金銀錁子,“我找他借錢,他說銅錢怕我不好拿,直接開匣子給我抓了一把壓勝錢。這隻是他過年得的壓勝錢啊,我過年我娘能給我一把銀錁子就不錯了,他居然有一匣子!”
梁山伯愣愣地看向地上的金銀,隻覺得十分刺目。
這些錢哪怕十中一二,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他父親任山陰令時明裡暗裡也有不少收益,可上下打點後再為他搜集各方書冊、置辦儀仗官服、養活私聘的縣吏之後,往往剩下的錢財,過的還不如普通佃戶。
他的家境一直清貧。
祝英台並不講究排場,平日裡所用的器具也都是低調之物,甚至有吃他的粟米餅吃的津津有味之時,有時候甚至讓他忘了,兩人之間原來也有天差地彆。
如今傅歧這一大把金銀拍在自己麵前,他才真正明白了什麼叫“門當戶對”,“物以類聚”。
即便是他缺錢,也是絕做不出向祝英台借錢的事情的,若是祝英台真給了他這麼多錢,他恐怕還要誠惶誠恐地謝絕好意,什麼都不敢拿的出來。
有借有還,讓他拿什麼還?
可傅歧卻直接揣著一兜的金銀回來了,因為他借的起,也還的起。
他心中所言所想,不過是感慨一番“祝家真是有錢”而已。
“我娘隻說不管我,我要在外欠了債,她肯定是拉不下這麵子的。我是傅家子,去金鋪裡典讓金銀的事要讓人看到了,我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梁山伯你數一數金銀的數量,明日下山一趟替我去換了錢來。”
傅歧似乎已經看到了吃香的喝辣的日子。
“能重新請到人伺候最好,請不了,有這些金銀,咱們吃穿不愁的日子已經在眼前。來來來,揣好了這些……”
他在屋裡摸了下,隨手摘了個袋子將金銀塞進袋中,一把塞在梁山伯懷裡,豪氣乾雲地拍了拍梁山伯的後背。
“以後小爺我天天請你吃雞!再不啃那乾餅!”
梁山伯隻感覺懷中一墜,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被放了進來。
他按了按那袋金銀,甚至有了種錯覺,覺得那是一團火焰,正貼著他的胸口,燒灼著他的良心。
難怪馬文才說他若和祝英台同居而處,日後他要後悔。
如日日和這樣的高門女子接觸,而對方又天真單純毫不設防,以他的抱負和城府,真的不會動心嗎?
一旦動心,假情便可能變成真意,即便他能得了便宜抽身便走,祝英台又怎會甘願?祝家莊又怎會甘願?
“婚宦失類”為重罪的士族律條又怎會甘願?
莫說馬文才信不過自己,就連他看到那一地的金銀交錯,都有些不相信自己。
“梁山伯?你明天就去可好?大黑餓了一天了!”
豆點大的油燈光線昏暗,傅歧看不清梁山伯此時的臉色,以為他也不願丟這個臉,連忙出聲催促,等著他的答複。
傅歧其實也喝了好幾個中午的涼水,他也是。
即使那般饑餓,他也沒想著去找誰借錢渡過難關。
可如今為了一隻獵狗,竟願意低三下四去求他並不讚賞的祝英台。
士族實在是隨心而動,在他們眼裡,重視的東西便癡迷如狂,竟人不如狗。
傅歧還在等著他的答案。
他如何能明白,對自己這一介寒生而言,這麵前在昏暗燈火下閃爍的金銀,有著何等讓人驚心動魄的誘惑力?
半晌之後,在傅歧期待的眼神中,梁山伯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吐出一個字來。
“好。”
***
第二天早還未亮,傅歧大清早就爬了身,催促梁山伯下山去替他辦事。
甲科的課業雖重,可對梁山伯、馬文才這樣的人來說,無非就是多看一兩個時辰的書罷了,傅歧知道曠一天課對梁山伯來說也沒什麼,但是再餓下去兩人一狗都要過苦日子,所以催的很急。
梁山伯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了下天色,歎氣道:“傅兄,外麵天色還早,現在城門還沒開呢,你急什麼?”
“我急著你把金銀全換成銅錢帶回來啊!”
聽到傅歧的話,梁山伯揉了揉額角。
“金銀是細軟,攜帶倒不困難,可我全拿去換成錢,你可想過能換多少?那麼多錢帶回來,說不定回來的路上就被劫道的搶了,連命都要丟了去!這些金銀錁子我隻能拿走一兩個,換上十天半個月的用度就夠了,要再用時,再下山去換。”
“不用這麼麻煩!”
傅歧擺了擺手,“我都在學官那裡打聽過了,會稽縣衙提拿犯人的差吏今天中午出發,下午便到。你隻要一早趕到會稽縣,早早換了錢,再拿著我的帖子去會稽縣衙找那縣令,讓縣衙差吏送你一程便是,最多不過費些辛苦錢,就從你換回的錢裡給他們。”
傅歧顯然已經安排好了。
“家父是建康令,和會稽縣的縣令有些交情,他必會行這個方便。有差役護你回館,你大可放心自己的安全。”
“現在下山?我怕我走到會稽縣趕不到換錢都到中午了。”
“我找門房給你借頭驢!”
梁山伯見他說的這麼清楚,恐怕為了自己的狗想了一夜,隻好認命的爬起身,起來穿衣洗漱。
“怕了你了!哎!”
梁山伯本就不是個賴床的人,說起就起。
他穿好學館發放的儒衫,將那袋金銀分成幾份,分彆放在身上不同的地方,這才在傅歧的催促下起身開門,兩人準備一同出門。
外麵天色未明,東邊甚至還能看到一輪淺色的圓月,梁山伯越想越覺得自己昨夜答應傅歧去換錢是魔怔了,黑漆漆的先彆說怕被歹人打劫,摔傷一跤怕都能讓他跌斷了脖子。
隻能祈禱那驢走慣了山路,腿腳靈便了。
傅歧比梁山伯還心急,率先出了屋子,可一出屋子就踩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驚得往後一竄。
“見鬼!什麼東西!”
他定了定神往院中一看,隻見院中躺著隻野雉雞,脖上有個大洞,顯然一擊致命。
身子甚至還軟綿綿的沒有死僵,應當是有人剛丟到了院子裡。
“哪個縮頭縮腦的往小爺我院子裡丟了隻死雞!”
傅歧一見有人往他院子丟東西就氣,環顧四周開口就要罵,可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光一閃,去找自己養在院裡的大黑。
他養了隻看家護院的野狗,有誰能一點動靜都沒有的丟一隻死雞進來?怕是還沒走近,大黑就要叫喚了。
如此無聲無息,還有一隻野雞……
聽說動物會拿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送給主人,它最喜歡吃雞,難道是他家大黑已經成了精,特地抓了野雞來報恩?
嗚嗚嗚,他好感動!
可這往院子裡一看,傅歧卻吃了一驚。
“大黑,你怎麼了大黑!”
傅歧一個箭步竄上前去,隻見他養的獵犬如今跟幼貓似的蜷縮在院子角落裡,整個身子還在發抖,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難道他想錯了,不是他家大黑報恩,是有人來報仇?
誰他娘的這麼下作,打不過他人,拿他家的狗泄恨!
傅歧一邊安撫著自家的狗,一邊心中胡亂猜測,那一邊梁山伯已經倒提起野雞,嘖嘖生奇。
“這是會稽山裡的彩環山雞嘛!彩環山雞又會跑又會走,奔跑速度極快還能上樹,等閒人張網都捕不到一隻,這黑燈瞎火的,是誰給我們送的大禮?”
梁山伯樂嗬嗬地看著這彩環山雞:“這彩雉最是滋補,能止瀉痢頤養身體,等我去拔了它的毛料理好了再走,省的到晚上壞了……”
(請支持正版訂購全文,首發(晉)江文。關注作者新浪微博“日更的祈禱君”可參與每月訂閱抽獎)
作者有話要說:
“走走走走你趕緊走!時間不等人!”
傅歧哪裡等得了梁山伯去拔雞毛燉雞湯,“這雞既然這麼滋補,等會兒我提了去館主院子裡,讓人燉了給劉有助補身子,你就放那吧!”
梁山伯一愣,笑得更是眉目溫柔。
“那更好,有勞傅兄了,我現在就下山去。”
“我的大黑!”
傅歧心疼的將平日裡精神抖擻的細犬抱入懷中,隻覺得自己心肝直顫,“等我去把你的雞胸肉解決掉了,我再來找害你成這樣的凶手!”
“嗷嗚……”
大黑一聲嗷叫,拚命搖頭,傅歧哪裡忍心再看它,怕看多了舍不得走,說罷頭也不回的地拉著梁山伯,向著院外而去。
“嗷嗷嗚……”
小劇場:
揍趴下了傅歧,姚華戳了戳他的腦袋。
“你的大黑是什麼?”
傅歧:(怒)我的大黑是隻狗!你害我沒得到工作,我的狗沒雞肉吃,我和狗都要餓死啦!
姚華:(點頭暗想)雞還不好得?你有本事一晚上種滿地豆子喂馬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