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才走出屋子之時,眼眶是濕潤的。
他的眼前不停出現劉有助一邊哭著,一邊說著不後悔的樣子。
怎麼會不後悔呢?
每一個人遇到這種生死關頭時,都會生出深深的後悔。
“真是個狡猾的人。”馬文才微微仰起頭,“果然沒有一個寒生是笨蛋,即便是要死了,也要讓自己死的有價值。他以為我馬文才是像祝英台那樣心軟的蠢貨,嗬嗬……”
他的鼻中酸澀無比,心中越來越是壓抑,終於忍不住狠狠錘了外麵的廊柱一拳,發足向著明道樓跑去。
馬文才跑到明道樓的時候,正巧遇到會稽縣衙的人來提偷盜和殺人未遂的人犯,馬文才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的伏安,不管不顧地衝了上去,將他從魯仁他們之中拉了出來。
左右看守的衙役和學館裡的壯丁都吃了一驚,連忙上前去攔,可隨侍馬文才左右的風雨雷電又怎麼會讓馬文才被他們碰到?
四人見勢便用身子擋了那些衙役,在所有人還未反應過來之前,馬文才已經一腳踹翻了伏安,騎在他的身上,毫無風度地一拳揍了上去!
“馬文才!”
“馬文才,不要亂來!”
可此時的馬文才早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他滿腦子裡都是劉有助淒絕而無助的眼神,看著地上滿臉惶恐的伏安,馬文才又是一拳揍下!
“你也會害怕?你對祝英台放蛇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
又是一拳!
“你擲那叉子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
一拳,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承載著馬文才十分的怒火,要借著拳拳到肉的擊打將他的惶恐和憤怒發泄出去!
“你要害人的時候不會害怕,可你被彆人欺負的時候卻知道害怕!你既然也知道害怕,為何要去害人!”
伏安已經被揍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來,見到如此可怕的馬文才,一種預感浮現在他的心頭,讓他完全不顧著求饒,而是高聲尖叫了起來。
“劉有助出事了是不是?你們救不活他是不是!”
衙役們和圍觀的人怕鬨出人命,死命衝破風雨雷電的包圍,將馬文才架了開來,死命往外拖。
“劉有助救不活了是不是?!是不是!”
伏安的尖叫聲一聲又一聲的響起。
“是!”馬文才咬著牙,紅著眼瞪向伏安,“劉有助救不活了!他現在腸穿肚爛,不得好死!你且等著,若他死了,你也彆想流配三千裡,我會告你個謀刺士族之罪,你等著腰斬棄市吧!”
伏安聽到馬文才肯定的答複,一口氣像是喘不過來,整張臉煞白煞白。
“好了好了,打也打了,氣也撒了,這位公子就饒他一命,讓我們提回去好交差。”那衙役一看馬文才的打扮就知道不能惹,隻能低聲下氣地求情。“畢竟打死了人,您也麻煩,是不是?”
馬文才方才一陣悲憤之氣無法發泄,如今宣泄了出來,頭腦也漸漸恢複了冷靜,順著衙役的台階停下了手去。
“昨日之前,劉有助還求我讓你見他一麵,你如今是重犯,等閒不能被提走,我拒絕了他的請求。那時候他對我說……”
馬文才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伏安。
“‘是我的錯,我沒有早點讓伏安明白,五館並不是樂土,外麵也不是地獄。’”
在馬文才開始說話時,伏安好像全然沒有聽見,就連衙役們重新將他從地上拉扯起來時,他的眼睛裡也依然沒有什麼光彩。
可等馬文才替劉有助轉達完了這番話,伏安卻向著館主小院的方向望去,站著不停發抖,好像一隻受驚過後的耗子,突然被拉到了眾人麵前。
馬文才從伏安的不安中得到了某種快感,他在劉有助麵前偽裝的有多麼若無其事,如今就有多麼的暴虐。
馬文才看著這樣的伏安,又一次笑了。
那笑意完全沒有進入他的眼睛,因為他的眼底是一片冰冷。
“就在剛剛,劉有助發現自己活不成了……”
馬文才咬緊了牙齒。
“他告訴我,他開始恨你了。”
馬文才冷冷的惡言,像是有著某種可怕的力量,將伏安的膝蓋猛然壓彎,讓他終於完全崩潰,雙手緊攥著頭發,嚎啕大哭。
即便是在被關押在明道樓的日子,伏安也一直覺得自己是個勇士,敢於麵對士族的壓迫和輕蔑奮起反抗,敢用自己的命運對他們發起挑戰的咆哮。
如魯仁這樣的“同伴”,也對他表達著這樣的“欽佩”。
可現在,他隻覺得……
“我真是個混蛋!!!”
***
伏安被押走了,在被馬文才揍得麵目全非之後。
馬文才從樓前的廣場上走出來時,他的目光裡有種東西使眾人肅然退立。
他們不知道究竟是馬文才臉色的堅毅,還是他神宇間的如釋重負,讓他比其他多了一種其他士子多了這種讓人肅然起敬的東西,但伏安跪倒與地嚎啕大哭的樣子,讓他們有了一種震動。
一個為惡的人讓他服罪,那是很容易的事,痛苦的折磨和冷酷的刑罰都能讓一個罪人服罪,那不是一種對自己的反省,而是一種對於痛苦不得已而為之的屈服。
可要讓一個罪人感受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罪惡的,並且願意因此而接受應有的懲罰,是許多斷案豐富的地方官員也做不到的事情。
更不要說,馬文才原本就不需要來這一趟,作為“被害者”,他一開始就站在道德的製高點,跑去將意圖傷害他的人痛揍一頓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符合他士族的風度和禮儀。
但他還是那麼做了,而且做完之後,也並沒有更加高興。
在眾人異樣的眼神中,昨晚這一切的馬文才卻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埋頭便進了外間悶頭大睡。
他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連時間都全部忘了,他的夢裡出現各種光怪陸離的東西,一會兒是劉有助拉著他的手大喊“讓我死的有價值”,一會兒是他麵色鐵青地點頭承諾。
那些夢境像是一條沉重的鐐銬,將馬文才重重銬了起來,他無法掙脫,如臨大敵。
就在他陷入更深的禁錮中時,卻有人使勁拍著他的肩膀,將他從睡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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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馬文才睜開眼,看著麵前舉著琉璃盞的祝英台,一下子驚坐了起來。
“什麼事?”
難道是劉有助?
馬文才赫然一驚,起身便要穿衣。
“不是你留了話,說劉有助有什麼情況就來找你嘛?”
祝英台奇怪地看向馬文才。
“館主院中來報信了……”
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劉有助的高燒,終於退啦!”
太晚了,困死我了,所以沒防盜章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