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華在一陣哀嚎聲中指了指前麵的校場:“跑精神了,再來練臂力。”
祝英台以為教騎射就是先從拉弓射箭開始,沒想到會和前世的體育課一樣一來就先跑步,忍不住臉色發白。
她看了眼小校場的範圍,就算再“小,”一圈下來至少有兩百米,五圈……我的天,五圈一千米?
她的腿肚子也開始發抖了。
祝英台還沒要求什麼,姚華就已經先為她開好了後門。
“你體質不同於他們,能跑幾圈跑幾圈吧。”
姚華看了她一眼,很理所應當地說:“你跑完了就到我身邊來休息。”
“這不公平!”
傅歧看姚華不順眼,不顧祝英台地猛瞪,大叫了起來。
“憑什麼他能跑幾圈跑幾圈,我們要五圈?”
“就是就是!”
“為什麼我們要跑五圈。”
“因為他的根骨不適合練武啊。”姚華眨了眨眼,“你要覺得不公平,他跑不完的你替他跑了吧。”
“你!”
傅歧氣的半死,突然被身邊的梁山伯拉了拉袖子。
“你拉我乾嘛!”
“祝英台身體不好,應該是有心疾。”梁山伯壓低聲音,睜著眼睛說瞎話,“你就彆惹事了。”
心疾?
傅歧呆了下,看了眼麵色紅潤的祝英台,半點都不相信。
但他還是沒再嚷嚷。
“我,我覺得我能跑的下來,就是有點慢。”
祝英台不知道姚華為什麼會為他開後門,想來大概是因為那首《木蘭辭》,但她卻不願意接受這樣的“照顧”。
她以前雖然不是什麼元氣少女,可考試體育課也是必考的,八百米她跑的下來,想來一千米也就是那個,稍微,累一點?
她沒什麼底氣地又補了一句:
“你們不嫌我慢就行了!”
“我怎麼會嫌棄你呢。”
姚華笑了笑。
“你這樣已經很好了。”
祝英台的臉,又一次唰地紅了。
傅歧在乙科一直是說一不二,他沒鬨了,上課的學生們也就沒有跟著鬨騰,加上祝英台說了自己能跑完,隻是有點慢,所有人便活動下手腳準備跑圈,卻見姚華撮指為哨,一隻細長的黑色獵犬從馬廄裡跑了出來。
“大黑!好你的姚華,我的大黑果然是在你這裡!”
傅歧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
“你不經過我同意就用我的狗?你問我的意見了嗎?”
“我不是從你的院子裡偷來的。”
姚華無辜地說:“它自己找來這裡的,我見它善於奔跑,就讓它每天陪著學生們一起跑圈。你這是獵犬,每天不跑上足夠的路,會身體衰弱而死的。”
“你聽你胡言亂語!”
傅歧卷起袖子,給了馬文才一個眼色,找個由頭就要上去乾架。
“你欺人太甚!”
旁邊圍觀的學生有許多已經被姚華每日縱狗惹得滿肚子怒火,加上尚武之人性格本就外放,如今見乙科小霸王要對冷麵大魔頭動手,一個個吹哨的吹哨,喝彩的喝彩,唯恐天下不亂。
傅歧已經卷起了袖子,頻頻遞給馬文才眼神,遞的眼皮子都要抽筋了,那馬文才還是毫無所覺一般,在原地一動不動。
其他人以為傅歧是邀請馬文才一起對付姚華,也有不少人聽過馬文才武藝不在傅歧之下,眼神更加期待。
見傅歧左右眼都快眨出眼淚來了,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幼稚的馬文才心中一聲歎息,終於還是開了口。
“姚參軍說的沒錯,獵犬難於豢養,除了保證每天的肉食,足夠的活動也是必須的,如果你長期把它養在院中,很快它就不是細犬,而是肥腸了。”
傅歧難以置信地看向馬文才,似乎是沒想到馬文才會為姚華說話,他舉起的拳頭就這麼僵硬了一會,最後還是慢慢放下。
“算了,既然馬兄為你說話,我就不為難你了。大黑我自己會溜,日後不勞你‘費心’,你也彆老是騙它來小校場了!”
傅歧趾高氣揚地對姚華丟下這句話,伸手一拍巴掌。
“大黑,跟我一起去跑圈!”
可他雙手連拍了三四下,大黑依舊蹲坐在那裡,伸出長長的舌頭看向姚華,等候著後者的指令。
至於傅歧的叫聲,根本是置若罔聞。
眼見著傅歧臉色鐵青又下不來台了,梁山伯不忍直視地一拉他的袖子,低聲說:“大家都開始跑了,你也彆老盯著狗了,我們趕緊也去跑吧!”
再站下去,他真怕傅歧尷尬到當場自儘啊……
傅歧沒想到自己養的狗居然不理他,失魂落魄地被梁山伯拉著跑了起來,頻頻回頭,看著姚華以哨聲為令,指揮著大黑去咬落在最後之人,幾乎覺得自己眼睛看錯了。
就連馬文才都說自己隻會用狗,可這叫做姚華的參軍一天都沒有養過大黑,卻能用哨聲指揮它突左突右,猶如大將軍指揮自己的卒子一般,這教他心中怎麼能平衡?
更彆說所有人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明明大黑是他的!
是他的!
馬文才因借助在傅歧屋裡欠過他人情,所以被他懇求後才會來上這騎射課,可如今跟著一群寒生在小校場跑圈,身後還有獵犬狂吠之聲、哭爹喊娘求饒之聲,幾乎跟菜市場一般喧鬨,他麵子實在有些架不住,隻覺得這一切都蠢哭了。
他體力不弱,從小也刻意鍛煉過腳力和耐力,所以此時跑起圈來,倒一點也不吃力,讓人意外的是祝英台和梁山伯居然也能跑下來,梁山伯是男人也就算了,可祝英台能氣喘籲籲地跟上就實在讓人意外,說不定她說沒錯,慢是慢點,跑五圈應該也沒問題。
但他的樂觀估計從大黑加入跑圈後就消失了。
隻見大黑一下場,祝英台便神色驚恐,隻要犬聲一吠,她就幾乎是抱頭鼠竄地跑到他或梁山伯的身邊,靠他們的身體做掩護離那狗遠遠的,可見怕狗怕成了什麼樣子。
那邊姚華正一心指揮著大黑追趕掉隊之人,祝英台又混在人群之中,沒注意到她的異狀,馬文才見她一驚一乍連續摔了幾腳,心中有些煩躁,就想上去跟姚華理論一番,看能不能不要用狗。
隻是他腳步還沒邁,校場上情況卻突然變了。
原本還能不緊不慢跟在人群之中的梁山伯,卻好像體力用儘一般慢了下來,漸漸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麵。
每當祝英台要跑到大黑身邊時,梁山伯便會落在最後,那大黑自然是向他撲去,於是“驚慌失措”的梁山伯便會漸漸將狗帶離祝英台身邊,而劫後餘生一般的祝英台自然是趁機大步跑開有狗的地方,完全沒注意到她為什麼突然會“安全”了。
等祝英台離開了,梁山伯的腳步又會陡然加快,往前超上幾位擺脫掉大黑,但是始終墜在隊伍的最後,不停地重複被大黑追、受到刺激加快速度跑開,再被大黑追的過程。
如此幾番後,姚華似乎也看出了什麼,一聲長哨把大黑叫到了他的身邊,引得所有學生紛紛意外,但沒有那惡犬撲人,他們卻完全不敢因此大意,因為姚華要親自下場更加可怕,一個個生怕姚華會親自盯人,隻能使出吃奶的勁兒跑,這一日跑圈的時間竟比平時用的更少一點。
半刻鐘過去後,馬文才見祝英台已經沒有最先的惶恐了,實在不耐煩再兜圈子,腳下一個發力,第一個跑完五圈。
在他過後,傅歧等幾個學子陸陸續續也跑完了五圈,開始在場邊休息。
大黑一直沒有下場,祝英台雖然跑的很慢,但居然不是最後一個跑完的,有個比祝英台還矮的瘦小學子最後一個跑完。
在梁山伯被咬之前,他一直是被狗咬的最多的,褲子都被咬下來幾回,如今順利跑完之後立刻往地上一攤,向著梁山伯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可惜梁山伯沒接受到他感激的目光,剛跑完的他正在被傅歧調侃。
“你還說你身子不弱,剛剛給大黑追的!嘖嘖嘖,它每天吃的雞還是你做的呢,真是白心疼它了。”
傅歧拍著梁山伯的肩膀,說著說著突然又高興了起來:“它這麼剛正不阿,一點都不徇私,隨我!”
馬文才恰巧從他們身邊過,聽到傅歧調侃梁山伯體力不行時忍不住一聲冷哼,和他們擦肩而過。
“他哼我乾嘛?”
傅歧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馬文才剛剛是不是笑話我自吹自擂了?”
“沒有,傅兄想多了。”
梁山伯好脾氣的笑笑,看了馬文才的背影一眼。
他應該沒有發現吧?
畢竟姚參軍將那狗喚回去的很快。
說起來,祝英台是為何得到了這位騎射先生的照顧呢?他居然會讓她能跑幾圈就跑幾圈,後來又似乎是看出她怕狗,一直讓大黑伏在他腳下不動,明顯是為了照顧祝英台的樣子。
不僅如此,祝英台明顯是不好動的人,因為動物的毛發會讓她全身紅疹甚至咳嗽,也一直不肯上騎術課,甚至家中連騎裝都沒為她準備,今天穿的還是臨時用馬文才的勁裝改小的。
那她為何獨獨要來上這騎射課?
梁山伯滿心疑惑地向祝英台看去。
驀地,看到祝英台望向姚華的視線,他的後背一僵。
他性子通達,與人的情緒變化最為敏感,否則也不會猜出祝英台會是女兒身,繼而和她保持距離。
可現在他看到了什麼?
即便是對著馬文才這樣的名門公子也應對自如的祝英台,居然會因為那姚參軍低聲詢問了什麼就紅了滿臉?
不僅僅如此,她抬頭看向姚華的眼神,明明是充滿了仰慕和喜愛的神采!
完全就是少女懷春一般?!
是姚華發現了什麼,在勾引祝英台嗎?
還是祝英台自己單方麵生出了某種好感?
馬文才像是護著自家妹妹,不,像是護著自家女兒一般護著祝英台,竟然沒察覺出祝英台對這位騎射先生所生出的特殊好感嗎?
他那種對於自己的防備和警惕呢?在這一刻通通失靈了嗎?
梁山伯難以置信地向著馬文才的方向張望,想看看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站在祝英台身側的馬文才似乎毫無所覺,不但完全沒有注意祝英台看向姚華的眼神,反倒和姚華說起話來。
馬文才素來高傲,也極少服人,可和姚華說著說著,竟和祝英台一般,眼神中有了欽佩的神色。
看見馬文才的神色,梁山伯心中的震驚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最終變成了認命的一歎。
他與祝英台結交便是攀附權貴,因為他出身太低又身無長物,無論怎麼看,都像是另有圖謀。
姚華雖不知什麼出身,可明顯也是養尊處優養大,禮儀做派和尋常庶人大為不同,能這把年紀當上參軍,大抵陣中衝殺的本事也不弱。
祝家莊尚武,祝英台喜歡這樣的少年英雄,若對方出身不低,馬文才為何要從中阻擾?
看著馬文才對祝英台的眼神毫無所覺的樣子,他自己恐怕還未識情愛是什麼東西,否則少年對心上人的情緒最是敏感,怎會視若不見?
罷罷罷,傅歧說的沒錯,什麼事一碰上祝英台就會變得奇怪,他明明是心如止水之人,為何如今卻頻頻自怨自艾,即便是出身不好,他以前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
大概是身體跑累了,腦子就越發活躍,老是想一些有的沒有的吧。
梁山伯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最後看了那三人一眼,朝著自己等會兒練騎射的五花馬走去。
***
校場邊,姚華讓大黑到一邊玩耍,笑著向祝英台和馬文才走去。
“沒想到你能跑完,你看起來這麼柔弱。”
姚華看著麵前的祝英台,誇獎道:“毅力不錯,是可塑之才。”
祝英台剛剛跑的像是小命都要跑掉了,卻堅持跑完了全程,鬼知道怎麼跑下來的。
那時她隻覺得再不跑完就要被狗嚇死了,眼裡隻能盯著前方一直跑。
“哎,我怕狗,碰到牲畜的毛發還會發疹子,為了不被狗咬,隻能拚了命跑啊。”
如今想想,能跑下來,還真跟狗有關係,就是這辦法太殘酷了。
“原來是這樣。”
姚華了然地點了點頭。
“那你下次跑圈的時候,我就不放大黑了。”
他辛苦點,自己下場盯人吧。
“真的?!”
祝英台高興極了,連忙確認。
“當然。”
姚華的目光從祝英台纖細的骨架上掃過,笑得意味深長。
“對我來說,你是特殊的。”
完了完了完了……
她又被撩了!
祝英台心怦怦直跳,連耳根都紅了。
見到祝英台和姚華在說些什麼,馬文才走了過去,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我在和姚先生說我怕狗,而且對動物毛發敏感,姚先生說以後我跑圈的時候就不放狗了。”
祝英台連忙言簡意賅地解釋。
“是嗎?”
聽到不用跟蠢狗一起跑步,馬文才也鬆了口氣,對他露出了微笑。
“姚參軍倒是體貼,也免了祝英台被狗咬。”
“大黑不會隨便咬人,我放狗也不是為了嚇唬你們。”姚華怕他們誤會,解釋著:“人在驚懼之中時,會在一瞬間激起自身的潛力,完成許多原本做不到的事。而隻有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才能獲得信心。”
姚華看向麵前摩拳擦掌準備去牽馬的學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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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館中許多學子其實很有天分,可他們有許多在讀書上並不比彆人出眾,隻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所以才來練騎射尋找其他出路。他們在讀書時受到了打擊,便不覺得自己能練好騎射,來了也態度敷衍,不過是混混日子。我隻能用其他法子讓他們看清自己。”
他平靜地說著自己的意圖。
“跑圈雖然枯燥,可人在奔跑時精神最為集中,也是最快提升體魄的辦法。”
“原來如此。”
馬文才有些意外。
“你教書倒是認真。”
會稽學館並不重視騎射,或者說沒條件重視騎射,之前招來的先生一直是來糊口的,什麼本事都稀鬆尋常,彆說傅歧看不過去,連他來上過一堂課都有揍人離開的衝動。
不說彆的,之前那位騎射先生居然用玩具小弓來教導學生,隻為了人人能射中靶心,充作自己教導上的“成績”,豈不就是把人當傻子一般?
這參軍來教書,居然是真的想要認真教學生些什麼,就足夠他意外了。
馬文才性子高傲,可有一點和所有士族一樣,他很尊師重道。
對於認真想要教導好學生,也有能力教導好學生的老師,馬文才往往也會給予對方尊重。
在此之前,姚華在他的心目中不過是“欠錢的窮酸武夫”……
可從這一刻起,他開始對他改觀。
小劇場:
祝英台:(內心掙紮)我告誡過自己在學館絕不談戀愛!絕對不早戀!
“當然。”
姚華的目光從祝英台纖細的骨架上掃過,笑得意味深長。
“對我來說,你是特殊的。”
祝英台:(已經瘋了)嗚嗚嗚嗚我不要早戀,更不要師生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