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建康離淮南不遠,事情一出你家肯定就已經派了家人過去了,你一介學生,又不知當地情況,跑去能比你家人更強嗎?”
“可那些又不是他們的兄弟!”
傅歧梗著脖子低吼。“又不是他們的兄弟,怎會比我更上心!”
“我知道你擔心兄長,但我真帶不了你。”
馬文才搖頭道:“而且我們去並不是急著趕路,等到了地方多則幾月,少則月餘,你要跟,也不是跟我們。真要放心不下,多給建康的家中寫信就是了。”
“你以為我沒寫嗎?一封都沒回我!他們還把我當孩子呢!”
傅歧惱怒地問。
“你一點希望都不給?我自付盤纏,隻跟著你上路,難道不行嗎?”
“此去淮南,並非我一個人的事情,家中也有長輩跟隨,抱歉。”
馬文才微躬著身子抱歉地說。
“好好好,枉我拿你當知交好友!”
傅歧見馬文才一點鬆口的意思都沒有,咬牙切齒錘了地板一記。
他以為不讓他跟,他就一點辦法都沒了嗎?
傅歧冷著臉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此人來的匆匆,去的也匆匆,似乎知道彆人不會帶他,隻不過碰碰運氣似的,引得祝英台和馬文才麵麵相覷。
“傅歧和他兄長感情真好。”
祝英台想起前世看過的不少,“以前我還聽人說,有人家為了家產兄弟相爭,兄長死了弟弟高興不已的,我隻慶幸傅歧不是這樣的人。”
“他要是這樣的人,也不會來會稽學館了。”
能在學館裡混四年都不會建康的,能有什麼野心大誌?
馬文才看著怒衝衝離開的傅歧,眼皮子跳了幾下,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可能發生。
***
傅歧離了馬文才的院子,氣呼呼地朝自己的屋中而回。
他回去的時候,見梁山伯正跪坐在屋中,將一些隨身物品小心地放在竹製的書箱背簍裡,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怎麼了?你要出門嗎?”
看到傅歧回來了,梁山伯抬起頭來,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你終於回來了,你昨天晚上都沒回來,去了哪裡?”
“沒事沒事,心裡難過到處逛逛,左右我們甲舍又不會被學監查房。”傅歧試圖將這話題帶過去,隨意擺擺手後看了看他的箱籠:“你是去哪兒?”
“我新拜了個棋術高明的先生,剛剛已經跟館主報備過了,要跟那位先生學三個月棋。想和你說一聲,你昨晚又沒回來。”
梁山伯解釋著,又領著傅歧去了屋角的櫃子旁。
“這個櫃子裡有個暗格,裡麵放著你之前給我的金子,那金子成色太好,許多鋪子不收,有一些沒有換掉。剩下的都在這櫃子裡,你要用錢的時候就直接取用。還有幾匹白練,也可以換你需要的東西。”
他又領著傅歧到了一個五鬥櫃旁:“你的褻衣和中衣、襪子,我放在了最上麵的抽屜;腰帶、配飾和係帶等零碎之物,在……”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彆說,你是在托孤嗎?”
傅歧感覺自己要瘋了。
“你好好學什麼棋啊!你不是準備這幾年除吏出仕嗎?出去三月回來耽誤多少事?”
“沒辦法,此中另有隱情,你就彆問了。”
梁山伯按住傅歧,有些擔心地說:“我這一走,也許有許多事情你沒辦法處理,大可向隔壁的祝英台求助。”
“知道了知道了。”
傅歧原本想埋怨幾句,可想想自己心中原本的計劃,最終還是沒發作出來,隻能耐著性子聽著梁山伯噓寒問暖。
“這裡有……”
“這裡是……”
“灶上的小狗子喜歡偷吃,要注意他有沒有動過你的盤子……”
“乙科騎射沒了先生,若是你沒錢了,可以去問問……”
“會稽縣衙門外右轉有家金鋪,叫六福金鋪,要拿金子換錢可以去找掌櫃的,但不要換多,以免被人盯上……”
傅歧起初聽得不耐煩,恨不得掉頭就走,可他站在屋中,聽著梁山伯絮絮叨叨從衣服襪子說到吃喝拉撒,從沒錢花怎麼辦說到惹了事怎麼處理,竟是事無巨細把什麼都顧慮到了,不知為何那些不耐之情一點點從身體裡脫離了出去,眼眶竟有些發紅。
“傅歧,你怎麼了?”
梁山伯見傅歧情緒不太好,連忙停止了說話。
“是不是我說的太多,你記不住了?”
“不是。”
傅歧情緒有些崩潰地抹了把眼睛。
“聽你絮絮叨叨,想到我離家前一晚,我兄長也是這麼囑咐我這個,囑咐我那個。”
梁山伯啞然。
“我那時才十一二歲,第一次離家,總覺得天高雲闊任我瀟灑,我在家裡處處被人拿來和兄長比較,一直對他不冷不熱。上次回家,他勸我回來進國子學,走的時候我還跟他吵了一架,現在想想,要知道是這樣,我一定裝孫子,怎麼也不和他頂嘴。”
傅歧實在是難受,又覺得自己這麼大年紀了還掉眼淚丟臉,將臉一捂,哽咽道:“你忙你的,我出去發散發散,你要走也悄悄走,彆,彆讓我看見,我,我難受!”
說罷,竟就這麼用袖子遮著臉跑了。
梁山伯還沒來得及拉著他,就見他沒了影子。
他今天甚至連最喜歡的大黑都沒有逗弄。
傅歧這一走,直到半夜才回返,他翻牆進來的,梁山伯放心不下他,也一夜沒睡,見他回來了,才安心地睡下。
到了第二天一早,梁山伯已經起的很早,可醒來的時候身邊還是沒人。
他看著空空蕩蕩地屋子,忍不住歎了口氣,傅歧雖然跋扈魯莽,可說實話,他對所有人都一樣,無論是士族還是寒門,都是這個勁兒,所以雖然是他照顧傅歧較多,卻沒有多少心累的感覺,大部分時候傅歧都是講理的,還特彆不挑剔,他說什麼是什麼,他做什麼吃什麼。
這下他要離開三月,馬文才也要出門,傅歧和祝英台兩個腦子不太靈光的在一起,還不知道要出什麼岔子。
一直以來沒有心累的梁山伯,此時竟有些自己可能要心累幾個月掛心這兩人的預感。
但無論如何掛心,他心中最在意的卻是父親死因的真相,所以不得不離開。
梁山伯看了著身邊空蕩的鋪蓋,伸手摸了摸被子裡,一點餘溫都沒有,也不知道傅歧去了哪兒。
等他洗漱完畢,背上書箱準備去向文明先生告辭,卻發現院子裡大黑也沒了,院子裡隻餘一截空繩子。
梁山伯心頭升上種種疑雲,最後隻餘下一聲歎息。
***
同樣啟程的日子,已經出過好幾次遠門的馬文才早就輕車熟路,大件的東西已經早早派人送到了山腳下的自家彆院裡,陳慶之弄了好幾架馬車,原本馬文才不準備帶太多東西,因為有馬車,又多裝了兩箱。
此時風雨雷電正搬著細軟往外走,侍衛和隨扈大多在彆院住下了,他們要提早出發,在山門前和子雲先生、徐之敬彙合,再到山下一起離開。
祝英台興奮的就跟上輩子小時候參加春遊似的,也許是這次穿回來的身體年紀太小,心態也越發幼稚,她一晚上起夜了三四回,到了天色發亮才入睡,被馬文才拍起來的時候,走路都是飄的。
半夏見到主人整個身子都靠在馬文才身上隨著他拉著到處走,越發覺得這一趟出去簡直多災多難,幾乎是眼含熱淚地背起箱籠,跟著風雨雷電往外走,大有“風蕭蕭兮”之感。
胡亂吃了點東西,祝英台還沒睡醒,迷迷糊糊的,可看時辰已經要出發了,馬文才隻能拉著她的袖子,讓她不止於一頭栽到台階下去。
牽著祝英台,看著她乖順的樣子,馬文才隻覺得心情大好,之前湧上來的“解決方式”似乎也沒那麼委屈了,隻要祝英台能一直這麼溫順,不要說些奇奇怪怪的話,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其實湊活著過一過,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總比跟了梁山伯上頓不知下頓強,就當是路見不平了?
馬文才心情大好,走路都輕快點。
他隻覺得自己這段時間運氣實在太好,先是得償所願搭上了陳慶之的路子,可以一路跟著他學習一些文武和官場上的本事;
現在又隻不過費些心神,就可以把祝英台帶離梁山伯身邊,說不得這幾個月就能近水樓台先得月。
俗話說日久生情……
等等!
“子雲先生,這人是怎麼回事!”
馬文才手中還拉著祝英台的袖子,驚嚇之下忘了鬆開,準備指向馬文才,卻沒料到不小心帶的祝英台往前一撲,摔了個人仰馬翻還趴在了梁山伯的麵前。
“怎麼回事?有人偷襲嗎?”
祝英台一路是半閉著眼睛走的,摔得鼻子上的皮都破了,幾乎是哀嚎著驚醒了過來。
“嗬嗬,出門就見紅。”
徐之敬原本站在站在送行的賀革身後,看著被梁山伯扶起的祝英台鼻尖流血,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好兆頭啊。”
“我見梁山伯棋術不弱,準備教導他幾個月,所以將他帶在了身邊,昨日不是和你說過嗎?”
陳慶之有些意外地指了指梁山伯。
“我聽說這位也是你的同門師兄,也是同窗,既然都彼此認識,又俱是同門,正好相互照拂。”
“誰要照拂這種吏門。”
徐之敬扭頭小聲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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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先生讓我對其他人保密,我就沒有和諸位告彆,沒想到……”梁山伯奇怪地看了看眾人。
“難道諸位都認識?”
“這位是我父親請來的領隊,我家客卿,連我都要恭敬的。”馬文才一口後槽牙都要咬爛了。
“沒想到先生說的棋童是梁山伯。”
不對,他喊他先生?
梁山伯喊陳慶之先生?
到底發生了什麼?梁山伯前世應該一輩子都沒遇到貴人,所以才去當了個小小縣令才對啊!
一想到自己費儘心思才得到陳慶之的關注,而梁山伯不過下了下棋就讓他收為記名弟子,馬文才不知道是該怨、該恨、還是該自嘲一番。
可現在先生和陳慶之都在看著,即便他有多麼喜怒交雜,也隻能咬牙忍著不露出一絲異樣,非但不能表現出不滿,還隻能眼睜睜看著祝英台借著梁山伯的攙扶站起來,彎著腰揉著自己的膝蓋。
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
日你個大頭鬼!
抱歉,二更來的晚了幾個小時,主要是抽獎過程比我想象的花時間,光排版打印五百多個讀者的名字加剪紙條就花了我兩小時,後來更完都一點了。抽獎結果已經出來,注意置頂微博。
咱們九月“浮山堰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