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危如累卵(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5904 字 10個月前

“她是這麼說的?”

馬文才蹙著眉問。

“是的,公子,我當時都被嚇住了!”

細雨一想到畏娘的話,耳根就一陣發熱。

“這,這女人太邪性了,公子,真有必要這麼……”

“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去淮南了,如果不找人引開表兄的注意,隻要我有哪裡做的不合他意,他回去一定會說的人儘皆知。”

馬文才也是沒有法子才想到這麼做,否則他一路財帛緊張,何必要浪費在這種事上。

“那現在怎麼辦?”

細雨吞吞吐吐。

“還是公子到時候……”

“到時候多給點財帛吧。”馬文才對這種女人的話隻信一半,“我就不信有人不要財帛,要在這種事上糾纏的。”

“是。”細雨見馬文才沒有當真,終於露出了笑意,“主子說的是,多給點財帛就是了,您跟梁公子一間屋,哪裡有機會陪她一晚……”

見馬文才冷眼掃來,細雨立刻閉嘴,做眼觀鼻鼻觀心狀。

按馬文才的設想,他跟畏娘做了“交易”,畏娘也收下了他的“定金”,就一定會想辦法纏住沈讓,但結果卻並不如他所想象。

第二天一早,那位美豔動人的人間尤物果真陪著沈讓在甲板上活動,一起觀賞太湖的風景,但兩人之間的距離至少隔著一個人那麼遠。

看沈讓的表情,明明是對畏娘一副心癢難耐恨不得一親芳澤的樣子,可偏偏居然守禮而行,一旦同行絕對不會和之前一般找到機會就動手動腳。

更有甚者,為了不讓自己被畏娘這個移動的誘惑源所吸引,沈讓一方麵不拒絕畏娘的接近,一方麵又絕不和她處在一個相對危險的空間裡,於是乎,馬文才原本是想讓畏娘去纏住沈讓的,可結果卻適得其反,變成沈讓帶著畏娘一起來纏著馬文才。

在一天中第三次“偶遇”畏娘後,馬文才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崩潰了,終於尋到一個無人的機會,寒著臉逼問角落裡的畏娘。

“現在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請你纏著他彆來找我嗎?”

莫說馬文才了,就連畏娘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沈讓明明之前還一副恨不得跪下來舔她腳趾頭的樣子,隻不過一夜的功夫,突然變成“正人君子”了。

可要說真是正人君子吧,可他的眼睛還是經常往她暴露在外的肌膚亂看。

畏娘之前見到馬文才時他都是以謙謙君子的形象示人的,如今他眼神嚇人,天性中自衛的意識立刻占據了上風,反射性嬌笑了起來。

“公子這說的,畏娘難道沒‘纏’著他嗎?也不知道他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突然就跟我來起‘男女授受不親’了,難不成還要畏娘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動把他給怎麼了不成!”

沈讓突然就守禮了?

難道那天晚上他派細雨去被人發現了?

還是這畏娘身上有什麼不對被他發現了?

馬文才不由自主地開始推測其中的隱情。

“文才,文才,你在哪兒,來來來,我們兄弟兩個一起嘗嘗這吳興的美酒!”

不知在哪兒傳來沈讓的一聲高喊,驚得馬文才眼皮子一陣亂跳。

“想不到公子這麼‘不喜歡’沈郎。”畏娘掩口一笑。“罷了,我先出去,看能不能‘纏走’他。”

馬文才鬆了口氣,難得客氣地說了句“有勞了”。

畏娘妖妖嬈嬈地出去了,馬文才站在角落處,聽到那邊一片笑聲,沒過一會兒聲音小了,才閃身出來。

這一出來,又是一愣。

拐角處的樓梯下,陳慶之正帶著幾個護衛在說些什麼。

他下意識的退了幾步又退回角落裡,擔心陳慶之看見他和畏娘一前一後鬼鬼祟祟從陰暗處出去,會想歪了什麼事情。

聲音往上飄,馬文才並不是刻意偷聽,可那聲音還是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已經跟了有一路了,不像是商船。”

侍衛首領說著。

“但是也不好讓周家的商船將它甩掉,一來沒有理由,二來太湖開闊,也沒什麼可以躲避周轉的地方。”

“會不會是湊巧?”

陳慶之似乎也覺得棘手。

“船上有誰家的印記嗎?”

“就是沒有才引人懷疑。這樣的大船居然吃水不深,而且沒有任何商行的號旗和印記,在這湖上應該極速行駛的,現在卻不緊不慢地跟著我們,怎麼看都可疑。要不然,通知馬公子,提早上岸?”

“先不急,以免打草驚蛇。周家都是老船工,肯定比我們先發現這種情況,看看他們怎麼應對。”陳慶之說。“馬文才畢竟是局外人,他幫我們掩飾一路的行程已經是仁至義儘,都是些孩子,就不必讓他們擔驚受怕了,知道了也沒有什麼益處。”

“那好,我們就先觀望著。”侍衛首領歎道:“陛下也是太過心善,他蠻橫貪婪成這樣,連浮山堰之事也明顯和他有關,陛下卻一力壓了下去。這次也是,明明讓我們來查案,卻還先把他召去安慰了一頓,說了我們的目的,又說隻是例行走個公事好證明他清白。他都黑的洗不清了,不將我們除之而後快,怎麼可能睡得安穩?”

“陛下的心思,哪裡是我們猜得透的。”

陳慶之卻不願參與這樣的埋怨,謹慎道:“我們為人臣子的,做好上麵交代的事情便是了。他再肆無忌憚,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動手,他的手下必是找什麼由頭或機會下手,我們不要給他們機會,等到了淮南郡,就離開了他能掌控的範圍。”

“但願如此吧,哎。”

侍衛首領自嘲。

“我在禦史台二十餘年,還沒這麼‘秘密’的辦過案子。”

幾人在下麵商議了會兒接下來去義興彙合的事情,又閒談了一會兒最近馬文才被沈讓煩的到處躲的境遇。

“馬家在吳興也是不容易。沈氏的實力,便是整個東南諸郡都忌憚的。之前我聽馬文才說馬驊這麼多年來遲遲不得升遷,再看他現在這麼避讓那沈讓,大概也明白了他什麼心心念念要讓馬驊升官,好離開吳興。”

陳慶之歎道。

馬文才聽到陳慶之說起自己父親,忍不住屏住呼吸,把耳朵貼的更近一點。

“吳興太守馬驊的官聲不錯,這七八年來刑獄之上也沒有什麼過失,禦史台每年巡州,三吳裡吳興上訪的人數是最少的,可見維持的最為穩定,若就因為下雨耽誤了賦稅一直埋沒在太守之位上,是可惜了點。”

那侍衛首領也是禦史台的老人了,提起吳興太守不由得惋惜。

“馬家父子都上進,他父親還算是個好官,隻希望馬文才這次屯的糧,能幫他父親渡過難關吧。”

聽到禦史台的人讚自己的父親官聲不錯,馬文才一顆心才真的放在了肚子裡。禦史台是寒門掌握的機要衙門,高門向來插不進手,所以他們彈劾、審查某個官員之前,除了皇帝,誰也得不到什麼風聲。

他父親雖然做事沉穩,可這麼多年在吳興總有不妥帖的地方,又或者結下什麼仇怨,可既然禦史台說“官聲不錯,沒有過失”,那就算是肯定了他父親的政績,至少在關鍵性的問題上,不會被人抓到把柄。

然而馬文才臉色還沒放鬆多久,陳慶之一句話讓他徹底白了臉色。

“哪裡有那麼容易,耽誤了賦稅隻是明麵上的理由。”

陳慶之幽幽說:“當年東揚州的刺史點了馬驊做吳興太守,絕對不是有什麼好意。要用其他人做吳興太守,必定是坐不穩這個位置的,但馬家和沈家是聯姻關係,馬驊父親在三吳之地又故交門生眾多,而沈家盤根錯節,和整個三吳都有複雜的聯姻關係。”

“沈家子弟如果日後還想跟高門結親,就不能拉馬家的後腿,否則便觸犯了士族‘一榮共榮,一損共損’的逆鱗。所以即便沈家明麵上怎麼不甘願,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但不能和馬家對著來,反倒還要在明裡幫他,讓天下人都知道沈家對姻親的照顧。”

“對朝廷來說,一方麵不願意看沈家在地方上坐大,又出當年沈充人心不足伺機造反的事情,一方麵又不得不承認沈家穩則吳興穩,所以馬驊繼任吳興太守,其實是多方博弈的結果。隻是這樣的把戲用一次可以,再用就是把沈家當傻子,一旦馬驊離任,再也找不到這樣合適的人選,接下來的吳興太守,必定是沈家人。”

“這麼說,馬文才即便湊了糧食給他父親‘足稅’,也不見得就能……”

那侍衛首領一愣。

“馬驊就是朝中釘在吳興的釘子,哪怕他政績再好,在東揚州找到合適的吳興太守人選之前,很難再升。甚至於他即便官聲不好、刑獄失當,有著這層關係,該州的刺史也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降職貶官都不可能。”

陳慶之雖沒有什麼重要的官職在身,但他跟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處理起草過的奏折詔令也不知道有多少,對於這種政治上的“考量”最是明白,所以即便欣賞馬文才這孩子,也知道能扶他上進的長輩,絕不是他父親。

得也沈家,失也沈家,說的就是馬驊了。

“這麼說來,馬文才這般辛苦,甚至不懼危險陪我們去淮南,希望能在審核官績中讓我們美言幾句,都要落空……”

侍衛首領對馬文才印象很好,話語間有些替他不平。

“難怪明明可以‘足稅’糊弄過的事情,馬驊卻四處借不到糧,也得不了上上的考評。料想即便這次‘足稅’了,也隻是個中上。馬文才才德都不錯,和建康大部分紈絝子弟不同,可見家風不差,若真是這樣,也太可惜了。”

“你歎他可惜,可人在棋局之中,又誰不是棋子?便是陛下本人,也有許多不得已的時候。一人之前程和一地之安穩比起來,孰輕孰重?更何況朝中也不是不知道委屈了馬驊,否則以他家的門第,為何獨獨得了一個國子學入學的名額?誰不知道國子學出來就是要做秘書郎的,這便是給了馬家子弟在前途上的補償,讓馬文才可以脫離吳興官場的桎梏,到建康做官。”

陳慶之頓了頓,納悶道:“就是不知道馬驊為何沒送馬文才入國子學,吳興沈氏沒得到名額,難道是怕沈家有意見?”

“那這麼說,馬文才隻能博‘天子門生’的名頭,才能給馬家找一條另外的出路?可‘天子門生’的事好像連陛下都隻是隨意為之,沒見怎麼上心……”

侍衛首領怎麼想都不容易。

“看來馬家前路未卜了。”

兩人都在談著彆人家的事情,所以無論是惋惜也好,同情也罷,都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淡,就如同他們自己所說的,“人在棋局之中,誰人不是棋子”,誰又會對棋子義憤填膺。

可在樓上聽著的馬文才就不一樣了,他幾乎是捂著嘴怕自己因憤怒而發出聲響,渾身顫抖著聽完了這一切。

那些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這麼突然間豁然開朗。

難怪他父親任上做了這麼多年,威望資曆都夠,卻遲遲不能升遷……

難怪沈家明麵上幫著他父親,私底下卻出過不少陰招……

難怪沈家的子弟不在三吳任職,紛紛要去往他地,原來隻要他父親還在,吳興地方官員裡就難有沈氏鄉豪的位置……

難怪每次他說會振興馬家門楣,讓父親終有晉升之日,父親會露出那般複雜的表情。

他卻仗著父母的寵愛,一力拒絕了國子學的名額,他到底有多讓父親失望?父親當時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任由他來會稽學館“一搏”的?

可笑他還以為給父親囤糧是儘了孝道,攀上陳慶之就是為他日後的官聲留了“方便之門”,卻沒想到唯一破局的法子,卻被自己的自以為是硬生生毀了。

他閉上眼,眼前浮現著自己上輩子在國子學被嘲笑、被碾壓、被踐踏的一幕幕,那些即便是拚命追趕,彆人的起點卻是自己的終點的挫敗感。

是不是那些給他心底留下了深深的陰影,所以這輩子即便有了一點點理由,他就迫不及待的逃離了那個會讓他難堪的地方,還打著“天子門生”的名號?

重活一世,他為什麼還是那麼蠢!

難道中人之姿,就注定格局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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