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寺廟不大,但大殿和客堂都有,殿中佛像隻是泥塑木雕,並未塑金身,台前供著鮮花和鮮果,地麵和四周都打掃的很乾淨。
鼻端嗅著佛香的香氣,眼前是佛寺裡修建的幽雅整齊的樹木,這一群少年之前又是逃命又是離散而驚懼的內心,竟不知如何一點點沉靜了下來,似乎是得了某種心靈上的安撫。
梁山伯幾人都不信佛,馬文才因為“重生”的原因更是不進寺廟道觀,這次來也是萬般無奈,但既然進了人家的寺廟,被人收容,自然還是要進殿點上一炷香,感謝寺廟和“佛祖”的庇護。
老和尚後來便沒有出麵,小沙彌說等會兒要做晚課,將他們引到了後院一處禪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簡陋,人最多時也就五個人,也很少留客,這間大禪房給你們住吧。”
這屋子說是禪房,其實就是間空屋,乾淨倒還乾淨,就是地上隻有幾個蒲團,連個可以禦寒的鋪蓋都沒有。
但馬文才涵養好,臉上一點不滿的神色都沒有,反倒真誠的感謝,倒讓那小沙彌更不好意思。
沒過一會兒,那小沙彌又來了,小小的人兒抱著幾床被子和毯子,一進來就放在地上。
“這是我出門化緣的師兄的,彆弄臟了!”
祝英台實在喜歡這個七八歲大的小沙彌,把他拉過來揉搓了一把,笑嘻嘻地謝了他,又讓他鬨了個大紅臉。
馬文才咳嗽了一聲,讓祝英台停止了胡鬨,再次謝過。
小沙彌大概很少見這麼多人,見大家都看著他,又羞紅了臉,悶著頭跑了,引得祝英台撒下一片笑聲。
這一路沉悶的氣氛,到現在才算輕鬆了一點。
他們又累又困,這禪房裡什麼都沒,連盞油燈都沒有,好在禪房外院子裡還有木桶和口水井,梁山伯四下尋找找了個木盆,一群人草草在水井邊擦洗了一下,便回了屋子休息。
就在他們睡下後不久,這野寺的寺門又一次被人敲開了。
剛剛做完晚課的老僧人和他的徒弟去開了門,見門外是一群持著火把和燈籠的官差,不由得眉頭緊蹙。
“這位大和尚……”
為首的官差還算客氣,往裡看了一眼,按章辦事:“我們是南袞州都護軍的人,現在在捉拿水賊,那些水賊可能喬裝打扮上了岸,大約是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請問這位大和尚,這些人可有經過這裡,或者……”
他又多看了幾眼。
“在你這裡借宿?”
“我這野寺一向不接待香客。”
主持表情嚴肅但語氣溫和地回答:“所以沒看過這位使君說的水賊。”
“當真沒有?”
那官差背後一個差吏叫了起來,“這附近可隻有你這能歇腳的地方!那些水賊可不敢進驛站!我看還是讓我們搜搜比較好!”
聽到這兩人一個□□臉一個唱白臉,主持身後的青年僧人笑了,軟中帶刺地說:
“陛下有旨,天下佛寺無故不得擅闖,擅闖者以‘庶衝士’論,你們是要我們去告官嗎?”
“你!”
那差吏大概是橫行無忌慣了,見這僧人頂他,正準備給他個教訓,卻被為首的官差一下子拉住。
“算了,我相信幾位大和尚也不會撒謊,出家人不打誑語。”
他不想跟和尚扯上關係,但凡能幾十年立寺而不被奪了主持的寺廟,背後總有那麼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關係。
一群官差顯然也知道“寧惹官門不惹寺門”的道理,雖心有不甘,但還是例行丟下“遇見要報官”這樣的話走了。
等那些抓人的官差走了後,那位青年僧人關上寺門,這才露出猶豫的表情。
“主持,這樣真的好嗎?萬一他們真的是什麼水賊……”
“明明還是一群孩子,而且幾個孩子都目光清澈,眼神堅定,哪裡是做賊心虛之人。”
老和尚嗬嗬笑著,打消了徒兒的顧慮。
“可是他們也沒說清自己的來曆……”
青年僧人還是擔心。
“本塵。”
“徒兒在。”
“對明顯身處困難而向你求助之人,不可問他們的姓名。”
老和尚慈祥的眼神裡流露出睿智的光芒,教導著自己的徒兒。
“不便把自己的姓名來曆告訴給彆人的人,也往往是最需要得到幫助的人。佛祖的方便之門,不該向這樣的人關著。”
“道理我明白。”
青年僧人歎氣,“可也許是徒兒覺悟不夠,師父老是收留這樣的人,如果真的有歹人,就我們師徒幾人,也許會發生什麼意外。這世道……這世道……哎……”
“佛祖會保護我們。”
老和尚念了句佛號,笑著拍了拍徒弟的手臂。
“官員有官員的勇敢,將軍有將軍的勇敢,僧人也有僧人的勇敢……”
他在本塵靜靜低頭接受教誨的表情中,笑嗬嗬地又加上了一句。
“我們的勇敢,是包容。”
***
禪房裡,似乎聽到了什麼而站起身的大黑拱了拱傅歧。
傅歧被大黑拱著,揉了揉眼睛莫名其妙地翻了個身,拍了一把大黑的脊背。
“天才黑,你就折騰了?”
馬文才也被驚醒,強打起精神看了一眼,發現什麼事都沒有,翻了身想繼續睡,卻睡不著了。
屋子裡,梁山伯和祝英台均勻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疾風守在屋子的一角和衣而睡,大概是累得很了,這麼大的動靜,值夜的他居然沒有醒來。
傅歧顯然也睡不著了,一下一下摸著身終於伏倒而睡的大黑。
“馬文才,你說我們才一天就熬不下去了,那些流民是怎麼熬過這幾個月的呢?”
黑暗中,隻聽得他幽幽的聲音在禪房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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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馬文才沒有回答,隻掖了掖被子。
“我從來不知道餓肚子是這麼難受的,我之前還罵方天佑家的佃戶忘恩負義,可我想想,我要一直這麼餓,突然知道彆人家有一袋米,估計也會去搶……”
傅歧有些煩惱,又有些羞愧的聲音輕輕響著。
“馬文才,你說我這麼想,是不是白讀了這麼多書,愧對先祖?”
馬文才能怎麼回答呢?
他難道能回答,如果自己到了那一步,也許做的更加難看嗎?
所以,他隻能翻了個身……
“夜深了,彆胡思亂想,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