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風聲鷹唳(1 / 2)

人人都愛馬文才 祈禱君 16568 字 10個月前

在陳慶之拿出蠟丸之前,崔廉的身上有一種人讓人痛苦和壓抑的東西,這種東西使得他像是一隻被人折斷了翅膀的老鷹,艱難的屈服於牢籠之中。

更甚者,這種“落魄”,讓原本對他有著好奇和仰慕的少年們,心中都隱隱有些失望,在他們的想象中,他們和這位陽平太守的“初遇”,不該是這麼低落和沉悶的。

但在他撿起蠟丸的一瞬間,不,應該說從他聽到“陳慶之”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起,這位已經兩鬢花白的文士,眼睛的精光突然暴漲,看向陳慶之的眼神裡也有了許多考量和探究的東西。

就是這一下氣質的轉變,讓所有人都意識到,即使再怎麼落魄,這位曾隱忍數年,以一己之力對抗過天災**的太守,絕不是什麼能被輕易打倒的人物。

囚車旁站著不少押解官,誰也不能擔保裡麵沒有幾個崔廉的仇家,人多口雜之下,崔廉也不能立刻和陳慶之說什麼,隻是若無其事地將那枚蠟丸放入了懷裡,動作快到旁邊幾個押解官甚至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

陳慶之的餘光從崔廉的身上、臉上掃過,心有戚戚然地對著囚車裡的人說著:“這……崔公進城的消息怕是瞞不住,等一下恐怕要委屈崔公了。”

“我已經習慣了,是崔某無能,累及家人。”

囚車裡的人第一次開口,臉上扯出的表情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哭,聲音也有些沙啞。

正因為如此,更讓人感到同情。

“還請崔公暫且忍耐。”

陳慶之給了幾個少年一個眼神,在押解官奇怪的表情中,離開了崔廉的囚車之旁。

那邊齊都尉也辦好了入城該有的交接手續,城門大開,城門官將原本等候入城的百姓驅趕到兩邊,先讓這支押解囚犯進城。

就在囚車們準備進城之時,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利的唳叫聲,其餘幾人都沒有注意,唯有馬文才身子一震,猛然一下抬起頭來。

隻見幾輛囚車的上方,有一隻成年的雄鷹以矯健的姿態在天空中盤旋,大概是因為底下人多的緣故,這隻鷹飛的極高,簡直可以用“驚空遏雲”來形容。

這時候正是獵物肥壯之時,也因為如此,野外鷹隼之類的猛禽也時不時能看到,就連祝英台這樣見的少的一開始見到還會驚訝,到後來也都習以為然了,畢竟不是她那個什麼都要在動物園看的年代,就算野外見到了狼,都不算稀奇。

那鷹在上空不停的盤旋著,見囚車進了城,便震了幾下翅膀,朝著和城門相反的方向飛走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偶然。

“馬文才,你不走?”

見馬文才還在原地眺望什麼,已經跟著人群走出幾步的祝英台回身招呼。

“嗯,來了……”

馬文才收回目光,從身邊的囚車旁疾步走過。

他耳目聰敏,是以從第二輛囚車旁過去時,將囚車裡女眷和孩童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阿娘,你看,又是那些老鷹,那些老鷹又跟上來了呢!”

四五歲的女童對著老鷹離開的方向小聲喊著。

“彆胡說,現在就是鷂子多的時候。”

那女眷把孩子往懷裡又擁了擁。

“你就睡覺就好了,乖乖睡覺啊……”

這下,馬文才眼中原本不怎麼確定的神色又確定了幾分,但他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隻是三兩步追上了祝英台和梁山伯。

“梁山伯,崔太守臉上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回城的氣氛有些壓抑,祝英台終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想要借個話題轉移下稍顯沉悶的心情。

“那是……”

梁山伯聞言頓了頓,剛想回答。

“把頭低下!”

從後麵追上的馬文才突然看到前麵有什麼襲來,伸出手拉開梁山伯,又把祝英台的頭往下一按,那東西啪地飛過了他們幾人的身側,落到了後麵押解官的馬下。

祝英台驚魂未定地回頭看去,見地上是幾團炸開的乾糞,喉頭不由得一陣作嘔,噔噔地往後退了幾步。

“怎……怎麼……”

“你這狗官,不得好死!”

一聲淒厲的女人叫聲之後,更多的乾糞被丟了過來。

這一路進城都很安靜,沒什麼動亂,所以所有人都放鬆了警惕,卻沒想到走了一半,就快到郡府衙門的時候,卻還是在大街上出了事。

越來越多的乾糞和石塊被投擲了過來,押解官們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有的迅速找旁邊能遮掩身體的地方躲避,有的直接蹲到了囚車下麵,為首的齊都尉皺著眉頭,大聲怒斥:

“官府押解,無故不得衝撞,還不速速退下!”

可惜就他一人,人單力薄,那匹馬也受了驚,不停掀動它的蹄子,齊都尉擔心驚馬,隻能翻身下了馬,頂著一群人的怒目唾罵,艱難地命令駕車的車夫驅趕牛車繼續往前走。

“他們為什麼要攻擊崔太守?”

祝英台和陳慶之在護衛們的保護下退到一處牆下,眼睜睜看著四處湧出不少衣衫襤褸的災民,提起手邊所有能找到的東西往囚車擲去,隻覺得所有的人都像是瘋了。

如果不是瘋了,怎麼會露出這樣瘋狂的表情?

看著一個個表情猙獰的麵孔,祝英台被這股狂熱的恨意所攝,結結實實打了個寒顫。

有疑問的不光是他,不少圍觀的百姓雖沒有參與這種攻擊,不過對著囚車裡的人也很是好奇,也有膽子大的拉著災民問為什麼這麼做的。

就在祝英台提出疑問的下一刻,便有一個滿臉凍瘡的災民在歇斯底裡地大吼:“你問我們為什麼傷人?你怎麼不問問這是誰!”

他的表情像是隨時會活啃了崔廉一家。

“這個狗官早就裡通外國,知道浮山堰要垮,可是他不提醒下遊的人早些逃命,隻顧著保全自己一郡的人!陽平郡是沒事了,可我們呢?陽平郡的人不是人,我們就不是人了?我全家老小都被水衝走了,我在水裡泡了一夜才得救,家破人亡啊!家破人亡!如果他早些示警,怎麼會有這些事!”

“啊,你說他早知道浮山堰要垮?怎,怎麼會呢,不是說是被暴漲的水衝垮的嗎?”

旁邊聽到的百姓像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一窩蜂湧了上來打探。

“說說,再說說!”

“呸!”

那災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北麵回來的人都傳遍了,這狗官通敵的人證物證俱全,所以才被壓到京城裡去定罪!說浮山堰是天災,這六七月的洪汛期都過去了,那時候水那麼大沒事,這九月天才下幾場雨,就能把浮山堰淹垮了?”

“什麼,浮山堰潰堤還跟這狗官有關係?”

幾個年輕人聽得怒從胸中起。

“虧我還以為陽平郡是個好地方,所以才沒被淹了,原來是這樣!弟兄們,我們也砸,砸死這狗官!”

在沸沸揚揚的傳言中,越來越多的人“義憤填膺”了起來。

浮山堰潰堤影響了整個下遊幾十萬百姓,受災者不知凡幾,就算命在的,許多人家被水一淹顆粒無存,連怎麼過冬都不知道,盱眙到現在都沒有恢複元氣,到處都破敗不堪,受災的人總要有個宣泄口,此時還管的上什麼士庶有彆,撿起石子硬物就擲向囚車。

這一支隊伍很快就動彈不得,即便有衙門的差吏提著哨棒驅趕,聚集來的人群卻越來越多,那齊都尉原本還以為這裡和其他地方一樣,稍微驅趕一番就離開了,卻沒想到四麵八方的人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心頭立刻升起了不好的預感,滿臉焦急地吩咐手下去衙門再多借些人。

石頭和各種投擲物被砸向囚車,也好在拉車的是幾頭沉穩的老牛,若是馬,此刻大概已經奔馳在這條通往衙門的大街上,但即便是如此,那幾頭牛也開始不安地噴著鼻子。

囚車的格柵很密,大塊的石頭之類砸不進去,隻有一些尖銳細小的石子能夠透過格柵被擲入車內,即便如此,這麼多東西砸在囚車上,發出的聲勢也足以讓一個膽小的人嚇暈在當場。

“都蜷起來!秋兒,你抱好你娘親!”

囚車裡的崔廉大聲向後麵的親人們呼喝著,自己的後背卻暴露在眾人之前,被各種硬物砸的不住地發顫。

許多石塊並不能準確的被擲入車內,可卻有好幾塊磨得圓潤的石丸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以各種刁鑽的角度鑽入囚車柵欄的縫隙之中,襲向崔廉的背後、腦後,疼得他悶哼一聲,捂著後腦癱坐在了囚車裡。

刹那間,不需要任何人解釋,祝英台就明白了崔廉身上、臉上那些傷口是怎麼來的。

陽平郡的百姓也許會因為他救了他們而愛戴他,可對其他地方的人來說,“知情不報”代表了什麼,不言而喻。

這讓祝英台鼻子酸酸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在周圍的集市中搜索著,希望能找到一些幫助到囚車裡人的辦法。

“看樣子,這似乎有人在背後慫恿。”

梁山伯站在陳慶之身側,見人越來越多,也意識到了不對。

“崔廉入城並沒有大張旗鼓,這些災民耳目也太靈光了點。”

“你是說,有人故意找了這麼多人來,煽動災民?”

祝英台看著已經有災民靠近那幾輛囚車了,指著囚車叫了起來:“那些人要乾什麼?”

“不好,要出事!”

陳慶之一聲驚呼,連忙叫自己的侍衛去囚車邊幫忙。

等侍衛們一走,靠著集市牆後的幾人便顯得形單影隻,尤其在這種混亂的局麵裡,梁山伯幾乎是一直攥著祝英台的衣袖,就怕她不小心被人擠走或是被人順手牽羊走身上的東西。

陳慶之也算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了,可麵對這明顯被煽動起來的氣氛卻是一籌莫展,眼睛掃過周圍後身子一震。

“文才呢?文才在哪裡?”

“剛剛沒跟過來嗎?”

祝英台也吃了一驚,環顧四周。

“馬兄剛剛跟過來了,不過他好像看到了什麼,和我打了個招呼便朝那個方向去了……”

梁山伯指著稍遠處的一塊高地。

“這麼亂,他去那兒乾嘛?”

祝英台眼睛從囚車上掃過,突然一聲尖叫。

“啊!小心!他們有兵器!”

陳慶之派出去的幾個侍衛都是老練之人,一刻都沒耽誤,即便是如此,等他們趕到囚車旁邊時,那幾個靠近囚車的“災民”都已經從懷中、背後抽出了兵刃,惡狠狠地向著囚車裡捅去。

齊都尉一直護著崔廉的囚車,他之前便有不祥的預感,見有人露了武器,自然知道來者不善,一把佩刀舞得水潑不入,徑直和襲擊崔廉囚車的賊人鬥得難舍難分。

囚車裡的崔廉被之前莫名襲來的石彈打的頭破血流,捂著腦後的傷口,勉強裹著身上的毯子做“防禦”,蜷縮在囚車裡的一角。

他手腳都被鐐銬鎖在車上,既躲避不了彆人的攻擊,也做不了什麼閃避動作,隻能閉著眼睛,將性命完全交給了上天。

場麵早已經失控了,裡麵的人見出人命擠不出去,外麵的人想擠進去看熱鬨又擠不進來,到處都是喊叫聲一片。

很快的,陳慶之派出去的侍衛也趕到了,喬裝打扮成災民襲擊囚車的刺客人並不多,幾個侍衛一個去援助齊都尉,其他的就近向第二輛關押著兩個少年的囚車支援,唯有關押著女眷和幼童的那輛車距離最遠,一時鞭長莫及。

大概是覺得殺幾個婦孺要不了什麼功夫,靠近第三輛囚車的隻有一個刺客,隻見他提著一把幾尺長的尖刀,在車中婦孺躲避不及的動作中,狠狠地向囚車刺去!

眼見著車裡的婦孺就要血濺當場,旁邊不少百姓也被這番變故驚得尖叫連連,車裡幾個孩子甚至近到已經看得見那刺客帶著嗜血笑容的麵孔……

突地,一枚石丸激射而來,帶著驚人的力道一下子打在刺客的手腕上,那人提著刀,正是新力未生舊力剛泄之時,這一下讓他手腕一吃痛,那刀沒有握住,就這麼掉到了地上。

刺客自然是大吃了一驚,立刻彎腰去撿刀,很快的,又有石丸接二連三地被發射了出來,相繼擊中他的腰部、後腦等地。

這種石丸雖不比鐵蒺藜這樣的暗器殺傷力大,可勢大力沉,能發射這石丸的器械自然也有巨大的力道,被砸中了腦袋也不是玩笑的,那刺客又不是傻子,當即蹲下身子,就地一滾,避開了石彈的攻擊。

這時見勢不好的押解官們也看出了情況不對,加上百姓們一亂投擲東西的人也少了,各個從躲避處跑了出來,揮舞著武器去救囚車。

可危機並沒有解除,崔廉車邊的齊都尉和侍衛麵對四五個人的攻擊越來越捉襟見肘,第二輛囚車的兩個少年裡有一個被刺中了手臂,兄弟兩個攙扶在一起已經喪失了鬥誌,而陳慶之的帶來的人也不夠,隻能和刺客纏鬥著。

兩廂比較之下,倒是第三輛囚車旁押解官人多,又隻鬥的是一個失去了武器的刺客,最是占據上風。

這一番變故又驚又險,看的不遠處的陳慶之幾人口舌發乾,陳慶之手無縛雞之力,梁山伯要護著祝英台和先生不敢去相助,隻恨不得自己有傅歧和馬文才的好身手才好。

“為什麼衙門裡的人遲遲不來?我之前看到齊都尉派人去求援了!”

梁山伯緊緊拉著身邊祝英台的手臂,焦急地詢問:“這麼久,就是爬也該爬到了!”

他們的身邊是無數興奮著的災民和百姓,大部分人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還有人高喊著“替天行道”、“殺了這狗官”雲雲,不但沒有要退的意思,反倒有許多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往裡麵擠。

如果再這樣圍下去,就算長街那一頭支援的人手到了,一時也靠近不了囚車旁救人。

“不行,不能讓他們在往裡麵擠了,要把他們驅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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