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其他人驚歎於馬車的舒適,梁山伯更驚訝的是祝英樓能在這麼快時間裡購齊馬車、布置車廂的本事,要知道馬匹是梁國的稀缺資源,哪怕是這種拉貨拉車的馬也不多見,如果是年輕力壯的良馬,則有錢都難在市場尋覓,尤其現在已近年關,馬販也都紛紛返回北方產馬之地,祝英樓從哪兒弄來這麼多匹馬,實在是個謎團。
不過梁山伯不是個好奇心重的人,雖心中有些驚奇,卻沒有真去問祝英樓什麼,隻是讓他對祝英樓和祝家莊的勢力與本事有了更深刻的認識而已。
傅歧是個不愛坐車的,所以馬文才的五花馬似錦就便宜了他,他大半時間倒是騎馬馳騁在隊伍前列。
由於返程的時候祝英樓帶了不少的人,這些人大多不是騎馬,而是坐在拉東西的驢車上,回程速度慢了不少,傅歧也很少能快馬跑起來,多是慢悠悠的趟著步子,未免有些無聊。
梁山伯大部分時間騎著小驢跟在隊伍中,有時候風太大也會在馬文才的車廂裡暫時歇息一會,他向來心細,行路中幾位同伴未想到的事情很快就會被他察覺,繼而進行補全,因此竟吸引了祝英樓的注意,在旅程中對待梁山伯,倒比對傅歧、馬文才更熱絡些。
祝英樓的這番變化讓祝英台又是驚又是喜。
喜的是祝英樓並未因士庶之彆對梁山伯表現出輕蔑和傲視,驚的是祝英樓比馬文才還看重身份,居然對梁山伯表現的如此“特殊化”,難不成又是誤會了什麼,跟最初和傅歧刻意交好似的,故意套話?
懷揣著這樣的擔憂,祝英台實在坐不住,趁著一次在街亭歇息的時間,鑽進了馬文才的車廂裡。
馬文才和梁山伯一般,是個手不釋卷之人。前者手不釋卷,是因為自認隻是中人之姿,若再不努力,哪怕重活一次,也還是個庸人;後者是家境貧寒,從小隻要得到可以借閱的書籍,一定會看到能爛熟於心為止。
馬文才手不釋卷的習慣使得他走到哪兒都帶著大量的書籍,或是在當地購買,或是專門攜帶,而這習慣又間接便宜了梁山伯,讓他能從馬文才那借閱到不少書卷。
說實話,每次看到這樣的場景,祝英台總是有些“心虛”。
她的天賦和知識量大多來自於祝英台原身,她論努力比不上馬文才,輪智商比不上梁山伯,偏偏明麵上看起來和兩人不相伯仲,就跟作弊器金手指加成過的一般,雖然結果相同,心理上總是低人一等。
所以一看到馬文才在看書,祝英台下意識就想出去。
“既然進來了,肯定是有事找我,出去乾嘛?”馬文才瞟了她一眼,合上手中的書,“找我什麼事?”
祝英台見馬文才搭理她了,倒不好出去了,盤腿坐下,開始一五一十說著自家兄長這一路上頗多不對之處。
“……你看,他之前防傅歧都跟防賊一樣,我平時想進你車廂也還被他用各種借口攔著,可這段時間他跟梁山伯幾乎是並駕齊驅,刻意放慢速度,一聊就是一路……”
祝英台用手指騷了騷鬢邊落下來的碎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就擔心我兄長看誰都跟我意中人似的,給他下套子……”
饒是馬文才定力驚人,又聽慣了祝英台的風言風語,這次聽到祝英台的話,還是驚愕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也許是他笑得太過肆意,倒惹惱了祝英台。
“喂喂喂,你覺得我說得不對沒關係,這麼笑就有些過分了啊!”
祝英台惱羞成怒。
“我說,你們祝家莊是怎麼養出你這樣想法的?我原以為祝家莊的莊主和夫人都跟你一般,不在意士庶之彆,可一想到兄長的行事之風,多半不會如此。如今再見英樓的行事做派,更不是胡鬨之人,偏偏你卻和他截然不同……”
馬文才指著祝英台笑道:“你還愛胡亂臆測,你真以為……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麼!”
祝英台被笑的越來越火。
“你兄長拿自己做標準,自然是看不上我的,更看不上傅歧。但他不得不承認,在同齡未婚的士族之中,如我和傅歧這般潔身自好又家世相當、不拘門第的子弟並不多見,所以他一邊嫌惡我們不夠優秀到匹配他‘才貌雙全’的妹妹,一邊又苦惱於我等家世相當,可為婚配……”
祝英樓的心思很好猜,但未免太過高傲,將他們這些士子都當做大白菜一般挑肥揀瘦。
“可你現在女扮男裝,他也不知道我早知道此事,不好表現的太過熱絡,畢竟我不是傅歧那笨小子。所以隻能對我刻意疏離,但又在起居旅途上照顧的無微不至,讓我欠下人情……”
“你說你兄長突然對我們疏遠了,那不是真的對我們態度大變,而是心中有了估量,便不好讓我們察覺他的心思。”
馬文才是個人精,最善於揣測他人的心思,此時一針戳破,他還沒有什麼,聽著祝英樓打算的祝英台倒鬨了個大紅臉。
“所以,他對傅歧也是……”
“多半如此。傅歧畢竟論家世,比我家還強些。”
傅歧家世代門閥,雖然傅翽這一支不算顯達,可建康令掌著天子門戶,品階雖不高,也算是清流要臣。
“隻是祝家莊畢竟是地方豪強,傅家是將種出身,若交從過密,倒對兩家都有不好,你兄長心中有所分寸,這份距離在你看來,就是突然對傅歧疏遠了。”
“我這哥哥,未免也太……”
祝英台愣神。
“居上位者,一舉一動皆影響重大,他又不是我等白身無勢的官宦子弟,豪強之主,已經不亞於一方門閥了。”
馬文才估摸著祝英台雖然知道離開祝家莊難,卻還沒明白自己抵抗的是什麼樣的龐然大物,隻能幽幽歎息。
“你兄長這般行事滴水不漏的,才是能夠立身於世的強者。”
“那,那他為何獨獨對梁山伯和顏悅色,折節下交?”
祝英台心中最後一絲隱秘的希望也被馬文才嘩啦一下熄滅,雖然明白馬文才說的泰半是真的,卻還是不甘心地問出口了。
“難道不是梁山伯優秀到,已經讓我兄長拋棄門第之見了?”
“山伯兄自然是寒門之中少有的人中龍鳳,隻是……”
“哎,看來祝英台還有奢望……”
馬文才心中暗歎。
“她還隱隱寄希望於祝家諸人能不計門第之見,同意她追尋自己想要的生活。若她看不透這世道的殘酷,便是我和她一起研究出那些方子,她也終會是搖擺不定……”
罷罷罷。
總是像是雛鳥般護著她,她又何時才能有勇氣展翅?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同情,回望與等候答案的祝英台。
“這問題,其實你去問梁山伯更合適。”
“咦?”
祝英台錯愕。
“去吧,你若心中真有不解,去問梁山伯,他會給你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在五點左右。真的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