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濟,還有傅歧。
想到這裡,祝英台心定了定,一路雖然還是寡言少語,但至少沒有那麼愁雲慘霧了。
正如傅歧所言,他們總是要分道揚鑣的。
已經到了年底,祝英台幾人肯定是趕不上過年回到會稽郡了,可傅歧回建康卻一定能趕上過年,在和祝英樓商議了過厚,傅歧還是選擇了單人匹馬的回家去,隻帶上一些細軟和自己的大黑。
他會武,馬文才又把馬借了他,加上這段路他也熟悉,祝英台和馬文才幾人都不擔心他的安全。
立下正月過後學館相見的約定後,傅歧打馬揚鞭直奔建康,和他們的隊伍就此分開了。
傅異被魏國所俘下落不明,傅歧突然一改往日能不回去就不回去的態度急著過年回去,未必沒有擔心家中父母的原因。
梁國過年會罷朝半月,這半月是士族和官宦們交際頻繁的時候,以前這種家中小輩的交際都是由傅異在做,可今年傅異不在了,若傅歧還不回去,傅家這一支就要被人笑話無人了。
哪怕再性格灑脫個性桀驁,傅歧畢竟還是個士族,他灑脫和桀驁的倚仗來自於他出身士族,而他的血脈也在呼喚著他,告知他為了這份倚仗該做些什麼。
相比之下,從現代來的祝英台,實在是太缺乏這種覺悟了。
好在除了馬文才以外,誰也不知道祝英台腦子裡的這份離經叛道,就連對祝英台最為關心的梁山伯,也僅僅以為她隻是個擁有不同於尋常人胸襟的奇女子罷了。
和傅歧分開後,一路上,祝英台在思考著各種能夠脫離祝家莊的辦法,她甚至連“假死”都想過了,可一來她沒有這個醫學條件,二來祝家莊裡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掩護她做出這種事情,她來的時間太短,根本沒有培養出什麼心腹,以前的舊人不敢重用,現在用的半夏又太沉不住氣,思來想去,祝英台倒活活將自己憋屈死。
就像是想要把祝英台最後一絲希望也堵死似的,從離開建康到達東揚州開始,祝英樓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在諸人麵前展現出了祝家莊驚人的一麵。
他們一群人沒有一個是官身,驛站自是住不了的,但尋常客店也容納不了這麼多人,更何況是已經到了過年的時候。
可這祝英樓就像是相交滿天下似的,無論停宿在哪裡,必定有妥善接待之處,這些接待他們的“好友”要麼是一方豪強,要麼是當地官宦子弟,也有巨賈富商之流。
所以從進入晉陵之後,他們這一路或住的是彆院山莊,或住的是鬨市大宅,有些地方就在山水宜人之處,這一路下來倒不像是趕路,倒像是在四處遊玩。
要不是天氣太冷,馬文才又有傷,以馬文才的性格肯定不會放棄這樣的好機會,好好的和這些人交際一番。
饒是大多數祝英樓的“朋友”沒有出麵,可這行程安排上的麵麵俱到也太讓人驚駭了點,有些人家甚至直言要將家中接待的姬妾或巧婢之流送給祝英樓,一路打點他們的起居和飲食。
考慮到祝英台也在,祝英樓大多選擇了婉拒,可即便是這樣,等到他們離開吳郡的時候,車馬裡滿載的禮物已經多到嚴重拖慢他們的行程,不得不分作兩批回上虞的地步。
此時馬文才傷已好了大半,麵對祝英樓如此不動聲色的顯露出祝家莊的能量,馬文才也暗暗心驚。
他一直知道但凡能夠立下幾百年基業的莊園必有獨特之處,可祝家莊並不是宗室大族林立的會稽郡裡最強的豪強人家,若說祝家莊因地理位置好、維持時間長而極富就算了,可這一路上出麵接待祝英樓的,非但三教九流都有,甚至還有些士族身居清官之位,是平時裡不會出來應酬的,祝英樓才多大年紀,能讓這些人紆尊降貴親自安排他們的行程?
祝英樓,或者說祝家莊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
一時間,原本想放棄祝家莊這手好棋的馬文才,竟也在這樣的“隱秘”之中產生動搖了。
南下商船的甲板上,因傷勢大好而出來透氣的馬文才站在船舷邊,定定看著遠處的船舶出神。
吳興是三吳之地的異類,在人人鄙視將種的南方士族中,唯有吳興習戰之風盛行,馬家祖上是伏波將軍馬援,可在吳興士族中卻能站住腳,除了姻親是沈家以外,當地士族並不排斥將種也是其中的原因。
正因為有彪悍的習武和豢養部曲死士之風,吳興豪強莊主的戰鬥力都驚人,而且很少對外聯姻,西路和東路台軍將領多為吳興人,或者說,一旦啟用吳興將領,大多是吳興豪族自備兵甲,率領家中部曲為國征戰。
但非戰之時,吳興也深受好武之風危害,許多豪族手下養著的私兵,平時裡乾脆就是縱橫太湖之上的水賊劫盜,說起吳興水賊,那是人人頭痛,就連馬文才走這條水路的時候,也隻敢拿自家父親的帖子坐官船,或是坐幾家豪族開設的商行裡的商船。
所以當祝英樓婉拒了自己用父親名帖搭官船順風去吳興的提議,而是堅持乘坐“朋友”那借來的商船時,馬文才內心是十分擔憂的。
他甚至不顧護衛小廝的勸說,執意經常來甲板上“透氣”,也是擔心湖麵突然出現水盜,而祝英樓疏忽大意的緣故。
可從祝英樓在船上升起一麵黑旗後,即便是太湖中最凶猛的水盜,也避開了這邊的商船行駛,這一路平安無險,甚至有機靈的商船跟在他們身後“避難”,躲開那些水麵上不懷好意的陌生船隻。
祝英樓也沒有驅趕其他船隻,就像是這麼默認了一般,堂而皇之地直下吳興,這讓馬文才更加忐忑。
若是祝家莊平日裡因生意往來孝敬過太湖水盜,得了一麵“免災旗”也沒什麼,可即便是有免災旗,順便護佑其他船隻就是斷人財路,哪怕你孝敬了再多錢,這也是壞了規矩。
馬文才從小在太守府長大,這水麵上豪族和水賊之間的勾當也不知道聽了多少,可見祝家和太湖水賊如今的樣子,竟都覺得這樣很是自然。
祝英樓沒有擔憂過自己壞了規矩,而那些水賊也一點都沒有氣惱的意思,雙方依舊平安無事,相處無礙。
這其中的涵義,不得不讓馬文才背後激出一身冷汗。
身在吳興,當地豪族有多難應付馬文才是感觸最深的,端看沈氏一族就能逼得馬家隨時顛覆就知道他們的強硬,可他們暗中支持的水賊卻對祝家打出的“黑旗”這麼客氣……
“我以前聽說,祝家莊從十幾年前起,就背靠著一位極有權勢的大人,隻不過外人多不得而知。山陰離上虞極近,可就連上虞大族都不清楚祝家握有多少部曲,他們處事又不張揚,若不是祝英樓當年為外祖家追回遺骨之事震動江東,也許所有人都以為祝家隻是個盤踞會稽之地的田園翁而已……”
就在馬文才思忖之時,在他身側突然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
“如今一看,哪裡是名聲不顯,隻是不對尋常人等顯露罷了。”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馬文才心中一動,轉過身去。
歎氣的,正是同樣被震動到了的梁山伯。
“你是說,祝家莊其實……”
馬文才驚愕。
“山陰、上虞等地早有這樣的傳聞,隻是祝家不愛交際,在外麵的消息很少,我也不知真假。”
梁山伯看著馬文才,“你知道,我是寒門,對這些在意也沒有什麼用。但你不同,你心懷大誌,又和祝英台交好,若有心……”
馬文才知道梁山伯的意思,可他心裡卻有其他盤算,所以並沒有回應梁山伯什麼。
梁山伯似乎也隻是隨口一說,馬文才未接話,他也就在那裡靜靜的站著。
“這樣的人家,祝英台為什麼死了心的要離開呢?”
看著眼前暗藏洶湧的水麵,馬文才心中又一次升起難解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