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能趁夜而來, 馬文才一點都不驚訝, 因為這確實是她能乾出的事。他驚訝的是在祝家人“嚴密看管”下,祝英台居然能自己悄悄跑出來。
祝英台也許沒考慮到這代表著什麼, 也許考慮到了但不在乎或顧不上了,但步步為營的馬文才卻不能不考慮。
是祝家莊的人故意讓祝英台輕易跑出來?
為什麼讓她跑出來呢?彆人不知道她是女人,祝家父母不可能不知道。
馬文才反複斟酌著, 到底見或是不見, 全在他一念之間。
片刻後,馬文才披衣起身:“不必讓她進來了, 我出去。”
如今已經是冬末, 但半夜的天氣依舊滴水凝冰,馬文才裹著厚厚的裘衣, 一出門便看見廊下衣著單薄的祝英台。
她一副剛從被窩裡爬出來的樣子, 隻比穿著中衣好不了多少,甚至腳下隻穿著雙室內的絲履,站在一處避風的角落,不住地對著手哈氣。
在廊下燈籠的映照下,祝英台瑟縮單薄的身影顯得可憐極了。
“哎。”
一聲歎息後, 溫暖的裘衣落在了祝英台的身上。
“進來吧,先進來再說。”
想要在院子裡接待祝英台的馬文才原本是準備避嫌的, 誰也不知道祝英台為什麼能如此輕易的跑到客院裡來,可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一進屋,裹著裘衣祝英台就露出了“終於活過來了”的表情,蒼白的臉色也終於有了絲血色, 她將裘衣裹了裹,有些局促看向馬文才:“這麼大晚上還來找你,是不是打擾你休息了?”
“來都來了,來之前怎麼不想?”
馬文才心中腹誹。
“我也是沒辦法,不趁所有人睡著了,我根本溜不出來。”祝英台見馬文才沒回應,愁著臉說:“我從內室窗子裡跳出來的,半夏替我躺在被子裡呢,等會還得爬窗回去……”
“既然出來不容易,閒話便少說。”
馬文才一邊說,一邊回身從自己被窩裡掏出個黃銅暖爐,塞入祝英台懷中,自己卻在靠近窗戶的地方坐下了,甚至還開了半邊窗戶。
“我不知道我阿娘在做什麼,心裡實在不安,所以晚上跑來找你……”她搓了搓臉,“你們不知道,我的院中原本沒有那麼多侍女的,今天接待你們的侍女,大部分連我都沒見過。還有那個叫女羅的侍女,那是我兄長後院裡負責管理雜務的姬妾,也不知怎麼成了我這的女知客……”
她越說越是吞吞吐吐。
“我們莊裡比較,比較那個……好客,但是我兄長很看重那幾個姬妾,你可千萬彆因女色跟我兄長起什麼矛盾。”
“你就是來跟我說這個的?”馬文才哭笑不得,“半夜跳窗跟我說千萬彆近女色?”
“不是不是!”祝英台臉色一正,“我是問你,你既然來了,肯定是有辦法讓我重新出去的,是不是?”
她的眼神中帶著絕望之中的期冀,連昏暗的燭火都掩不住她眼中的祈求光芒,馬文才猛然間似乎有了種預感,一旦他說了“不是”,可能就會有什麼很可怕的事情要發生。
這種強烈的預感讓他不由得也肅容起來,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原本想得簡單了點,現在正在儘力補救,能讓你回去上學的可能有七八成。”
“七八成……七八成也夠了。”
祝英台露出歡喜的表情。
“不過……”
馬文才欲言又止。
“嗯?”
祝英台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不過我這法子一用,你這‘祝家嫡女’的身份,很長一段時間是出現不了了。好幾年內,你都要頂著‘祝小郎君’的名頭,直到祝家莊選擇是‘祝家嫡女’消失,還是‘祝小郎君’消失。”
馬文才並沒有告訴祝英台自己這法子的狠厲之處。
祝英台的態度一直很明確,而他在祝英台身上已經花費了許多功夫,甚至他的很多野心都要靠著祝英台的幫忙才能完成,這時候讓她恢複女兒身回到祝家莊,他的所有盤算都要落空。
如果祝英台把他想的太好,那本來就是她的問題。
好在,祝英台幾乎是完全沒有猶豫地:“那簡直好極了!誰願意當祝家嫡女誰當去!”
“你到底有什麼計劃?”
她看著嘴角含笑的馬文才,好奇地問。
“不是我不願說,而是你實在太沒有城府,若我將計劃透露給你,等事發之時很容易讓人看出端倪。”
他絲毫不覺得自己打擊到了祝英台:“我怕你沉不住氣。”
祝英台確實被馬文才的否定打擊到了,但她很快就快活了起來。
“能回去就好,哪怕從此隻能打扮成男的,我也認了。”
“隻希望你以後不會恨我。”
馬文才在心中默默地想。
“隻希望你恨我的時候,你能記住今天說的話。”
“而且,我非回去不可。”祝英台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非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