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尋了一個麵熟的學生問了問,回來後道:“丙舍前不久起了場火,燒了小半邊學舍,有不少學舍的書本等物都付之一炬,是以在這裡重新抄閱。”
至於起火的原因,又是因為取暖之火使用不當。
現在館中已經停止向學舍裡供應炭火了。
“難怪館主沒辦法推辭你家的要求。”馬文才了然,“今年冬天格外嚴寒,時間持續的也長,我們這會稽學館又建在山上,沒有取暖之物,還不如相約來這書室裡抄書,至少暖和。”
因為人太多了,幾人隻能尋了一處角落席地而坐,聽著梁山伯說起自己最近的經曆。
梁山伯從吳興離開後,恰巧碰見一家回山陰的商隊,他付了些錢加入商隊中,回來的倒不辛苦。
隻是剛回來後不久,他便碰上了傅昭進行每三年一次的中正定品,梁山伯的棋藝師從陳慶之,賀革知道陳慶之從不輕易收徒,便向傅昭推薦了梁山伯。
以梁山伯的出身,即使被舉薦也很難得到正視,但因為傅昭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梁山伯居然與傅歧同住,而梁山伯的父親曾經是傅家的門客,於是這位大中正還是派了訪問官。
梁山伯的父親梁新在山陰是個“避諱”,梁山伯雖要定品,卻找不到見證人,隻好聽從訪問官的建議,和館中好幾個同樣舉薦定品的學子一起,在會稽學館測了棋力。
後來的事情便如同賀革所言,世子聽說會稽學館居然出了個棋力上等的庶生,好奇下召了梁山伯去,梁山伯是個很容易得到彆人好感之人,這世子就賣了個人情。
隻是鄞縣的縣令一職雖然從缺,但現任縣令並不是正常調任,而是因罪流放,在官司沒有了結、調令沒有下達之前,梁山伯還不能馬上就任。
除此之外,梁山伯還要自己準備書吏、算吏等不在官府缺員中的從屬,等到真正上任,少則三月,多則半年。
好在這裡是會稽學館,尋幾個願意跟他上任的丙科同窗卻是不難。
“原來你留在學館裡,是為了物色從屬的。”祝英台恍然大悟,“也是,未來要相處好幾年的同僚,又關係你的前途,是要好好挑選。”
“是因為他窮。”
馬文才卻斜覷了梁山伯一眼,一語戳破梁山伯的難處:“你囊中羞澀,彆說還沒當上縣令,就算當上了縣令,鄞縣是下縣,俸祿也沒多少,你花在吏員上的錢恐怕給不了太多。會稽學館裡書、算兩科的庶生不少,但水平高的想去富縣謀職,不計錢財的又大多隻是草包……”
“何止如此。”
梁山伯歎氣,“前任縣令是貪贓獲罪,如今我去,那些縣衙裡的老人必會投鼠忌器,連慣常有的‘孝敬’怕是都沒了。而我是得了太守府世子的提拔得的缺,年節的‘孝敬’卻不能缺。”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看著兩人就這麼毫無君子之風地談著賄賂和受賄之事,隻覺得他們連畫風都變了。
“除此之外,你家連個女眷都沒有,你那縣衙裡的衙役少不得要見到堂堂的縣令自己買菜做飯洗衣,嘖嘖嘖……”
馬文才似是已經看到了梁山伯未來的窘迫,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梁山伯也大笑著,感慨頗深地說:“誰能想到,會稽學館的士族之中還有人能和我討論如此‘俗氣’之事?也就是馬兄不拘一格,換了其他人,怕是已經拂袖而去,罵我是俗不可耐的木頭腦袋。”
馬文才想起之前陸使君對他的失望,也忍不住好笑。
“我自己的父親便是太守,我從小看這些長大,若這些都不通,才是木頭腦袋。”
“若是劉有助和伏安還活著就好了。”一旁的祝英台卻沒有笑,隻是歎了口氣,“他們等了那麼多年的‘機遇’,伏安甚至為了這機遇鋌而走險,因此送了兩條性命……”
聽到祝英台提起劉有助,兩人都怔怔地收起了笑容。
“梁山伯在學館眾多庶生中鶴立雞群,謀一空缺困難無比,可在眾人眼中如此困難的縣令之位,不過是上位者下棋時隨口一言便能決定的。”
祝英台感慨著,“還有那麼多在學館中日夜苦讀的庶生,所求不過能糊口的書吏、賬房之職,即便如此,這樣的差事也往往可望而不可及。”
可祝家,卻似對天子門生和太子門生都提不起興趣,甚至連覺得出仕都是一種麻煩。
越往上走的人可以走的路越多,在下麵的人,卻連路都沒有。
“何須傷感?”
馬文才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
“會稽學館中,還有無數的‘劉有助’。劉有助等不到他的機遇,可他們還有機會。除了你這樣由庶生提拔的縣令,還有哪個縣令會如你這般,親自在學館裡挑選從屬?”
梁山伯並不是會鑽牛角尖的人,很快也就釋然,與馬文才相視一笑,接受了他的開解。
幾人說說笑笑著,細雨來尋他們,道是傅歧和祝英台的房舍都已經打掃好了,請他們回舍中休息。
這書室人多憋悶,隻勝在溫暖,如今屋子已經整理好了,他們自是不會再多盤桓,便起身出了書室,熟門熟路的回了甲舍。
因傅歧不在,祝家又不許祝英台再混居,馬文才便越好,暫與梁山伯住在傅歧的屋中,等傅歧和徐之敬回來在做安排。
祝英台回了自己的住處,傅歧屋裡,馬文才和梁山伯共處一室。
奇怪的是,梁山伯回了屋後,卻變得拘謹起來,一會兒看看書,一會兒在屋外透透氣,亦或者整理整理自己本來就沒幾件的行李。
在梁山伯第三次進了屋之後,馬文才終於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書信。
“梁山伯,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