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反?”
聽到結論的馬文才和梁山伯麵麵相覷。
“以這冊子上的時期來看, 張豹子等人入士的時間太早了, 不會是為了離間梁國設置的。永元年間,那時候東昏侯還是皇帝,好生生在禦殿中坐著呢。”
傅異解釋著:“你們可能不知道, 齊有一法令,凡因軍功入士者, 有在當地訓練鄉勇的職責, 亦可自行募集一定的兵丁。若起了戰事,因軍功入士之人須領私軍作戰, 朝中補給糧草器械,給予官職,算是以兵將換身份。”
齊時皇帝多年昏聵, 兵政也荒疏,朝中的軍隊能打的寥寥無幾, 大的戰事基本靠鄉豪或庶人將領領私軍作戰, 但這些鄉豪或庶人替朝廷賣命不是白賣的, 要麼是要錢要糧,要麼是要出身官職, 有的兩者都要。
為了怕他們要到了想要的就過河拆橋, 因功入士者多半就地防禦成為當地的守備將領,或是將領預備役,隻要戰事一起,往往就是統領一地軍事的主將。
“張豹子、李寅等人皆是軍功入士,若我沒猜錯, 永元年間他到了山陰就立刻開始以自己的身份募兵,山陰是大縣,一旦亂起,這幾人借著將領的身份控製住山陰中的士族,會稽郡就要被控製住大半,這裡又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傅異估算了下時間。
“誰也沒想到陛下會在永元三年率先起兵,誰也沒想到東昏侯居然被驚慌不可天日的宦官殺了獻功,這會稽郡還沒起了兵禍,天就已經變了,這幾人就成了廢子。”
“如果是廢子,那張豹子現在不會是南徐州刺史。”馬文才分析著,“天監初年魏國與我國戰事不斷,他們幾個應該是那時得了征召,抱上了臨川王府的大腿。”
“若張豹子他們是廢子,這本冊簿就一點用都沒有。”
傅異歎道,“偏偏人丁絲絹被扯出來的時候張豹子等人剛剛晉升,他們很可能是蕭寶夤預留在南邊的眼線,好不容易得到了臨川王的信……”
“我父親上京以後,大約是從某處知道了張豹子乃是臨川王府裡當紅的將領,之後朝中下旨又一次大檢士籍,我父發現張豹子出身存疑,調查中被人發現……”
梁山伯眼神含悲。
對於梁山伯的分析,傅異並沒有表示肯定,也沒有提出什麼意見,僅僅是將那本冊簿還給了他。
祝英台在一旁溫聲安慰梁山伯,傅歧也對張豹子等人的心狠手辣義憤填膺,唯有馬文才一臉沉思,撫著下巴默然不語。
以傅異和梁山伯對梁新的評價,這梁新也許是個為百姓的好官,但他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也不是什麼死忠之士,僅僅因為懷疑張豹子是蕭寶夤潛伏在臨川王身邊的部將就去調查他,不符合梁新處事的風格。
假設梁新為了人丁絲絹之事去了建康卻沒瞞過臨川王的眼線的,那麼梁新也許有了預感,自己可能要被臨川王殺人滅口。
他想查出張豹子幾人的身份,或許是存著以這個把柄威脅臨川王保命,又或者是搜集證據給彆人扳倒臨川王提供方便的心思。
畢竟誰都知道當今梁帝最忌憚的就是那個北逃魏國的餘孽蕭寶夤,但凡事情和他有關,總是能讓梁帝失了分寸。
更大的可能……
馬文才看向梁山伯。
或許梁新已經威脅過了,臨川王那邊知道了有把柄在梁新手中,可梁新卻在這時候死了。
為了找到那本冊簿,臨川王和蕭寶夤的人都用儘了辦法也無果,在梁家離奇失火後,梁山伯母子兩個才能留下一條命來。
冊簿一天沒找到,梁山伯便一天性命無虞。
這麼多年過去,臨川王或許都已經忘了這件事了,也許蕭寶夤那邊也忘了,可張豹子幾人卻不敢忘。
他們如今的前程全係在蕭寶夤身上,若身份一旦暴露,臨川王肯定是要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他們最終的結局隻有北逃魏國投奔蕭寶夤。
但他們會願意嗎?
若換了他是張豹子,他肯定是不願的。
拚命爬了這麼多年,終於爬到了南徐州刺史之位,一家老小皆因此錦衣玉食,上有臨川王護庇,下有屬官奉承,一旦回到魏國,誰又認識他們?
“說,還是不說?”
馬文才心中掙紮。
梁山伯兀自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馬文才幾番欲言又止,然而對麵的傅異卻給了他一個眼色,輕輕搖頭。
馬文才敬重傅異的人品智謀,見他阻止了自己,便沒有選擇說出自己的推論。
待所有人離開後,馬文才尋了個機會,又折返回了傅異的住處:
——他現在暫居在徐之敬曾經住的院子裡。
開門的徐之敬見是馬文才去而複返,不由得一愣。
“我有事要找易先生。”
馬文才輕聲問,“現在可方便?”
“我剛幫他紮了針,現在服了藥,恐怕還沒睡下。”徐之敬驚奇道:“不過剛才他吩咐過,若是你來了就直接領你進去。”
馬文才得了允許,徑直入了傅異所在的內室,這一進去,馬文才麵上浮出擔憂之色。
與剛剛和他們在一起不同,服過藥正在休息的傅異臉色出奇的蒼白,使得他臉上那些疤痕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整個人也沒有了方才穩重可靠的氣勢,虛弱地躺靠在軟榻上。
“易先生看起來不太好。”馬文才用的是肯定句,“是因為費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