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清下手的力道極有分寸,浮瑤隻是昏了過去,並沒有受到什麼傷害,可在冬夜酷烈的寒風中神經緊繃一夜與蒼梧清對峙許久,加之身上的披風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裡去了,寒涼之氣入體,在被蒼梧清帶回東宮的路上便隱隱約約發起了低燒。
蒼梧清用大氅把人嚴嚴實實包了,往凝香閣的大床上一扔,揮手秉退左右,俯身朝昏迷的浮瑤靠了過去。
層層輕紗縵帳中,韶華如花的美人雙目緊閉,眉心略蹙,額角鬢邊生著一層薄薄的細汗,雙頰微微泛紅,氣色比起先前一臉蒼白時倒是好了許多,且她昏迷不醒,不似醒時那般尖牙利嘴,眉心顫顫,不發一言的模樣顯得格外溫順乖巧。
“如果平日裡也如這般乖巧溫順便好了。”蒼梧清用骨節分明的長指理了理她鬢邊的碎發,眼中倏然掠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冷光,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錦盒。
開啟錦盒上的搭扣,隻聽“哢嗒”一聲響,盒蓋彈開,赫然顯現出放置其中的一枚珍珠般晶瑩剔透的雪色藥丸。
不久之前,大溟宮一處隱秘無人的宮殿中。
昏黃搖曳的燭光之下,魏嘉禾瞳孔驟縮,眼底一片愕然:“那玩意藥效甚猛,服用一次便再難憶起舊事,若多次服用恐怕有損腦識,對服藥之人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她已用過一次,是萬萬不得再用了!”
身形孤峭挺拔的男人身動了動,從陰影裡露出一張清俊冷冽、輪廓分明的臉。
“懵然無知對她而言並非壞事,與其留在我身邊,心裡卻在想著其他人,倒不如讓她徹底忘記那個人的存在。”蒼梧清猶如魔障了一般,目光陰沉得可怕:“隻有那個人徹底從她的記憶裡消失,她才會乖乖聽話,安安靜靜留在我身邊……”
凝香閣中,蒼梧清從錦盒中輕輕撚出那枚雪色的丹藥,唇角掛起扭曲而殘忍的淺淺笑意,仿佛在對自己保證一樣,聲音低沉道:
“忘記不相乾的人……你放心,我會比他對你還好……”
“在那之前,最後給你片刻時間,感受過往記憶的存在吧……”
*
浮瑤如墜雲裡夢中,意識迷迷糊糊,猶如浮萍,飄飄蕩蕩,無處可依。
昏昏沉沉中,仿佛做了數不清的夢,夢境模糊不清,不知過了多久,一片混沌之中,死寂的黑暗中隱隱出現五光十色的光芒,帶著些許溫和的暖意。
她的神識朝著那片光芒遊蕩而去,微弱的亮光越發明亮,到了最後,竟化作一團金光熠熠的雲氣,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蒙昧不清的腦識中接二連三閃過似曾相識的畫麵,毫無頭緒的記憶碎片猶如翻倒在清池裡的顏料,絲絲縷縷的色彩混雜在一起,令人目眩。
周遭的一切開始變得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在何處,她像在一條長長的通道裡奔走,不知過了多久,眼前憑空出現一扇熟悉的房門。她穿門而入,隻見一屋子輕紗幔帳如水流泄,隻著寢衣的女子未挽發髻,沾染著水汽的流雲青絲垂落腰際,被微涼的夜風一吹,發絲與腰間的衣帶纏繞翻飛。
這個背影……是貴妃娘娘?
浮瑤心念一動,正準備上前,卻見那女子倏然轉頭,露出一張雍容明媚的臉和她懷中之人熟悉得身形樣貌——
淵渟嶽峙,劍眉星目,正是她的兄長,硯茗珂!
匆匆一瞥,巨大的驚駭油然而生,可與此同時,四周景致猶如被水洇開的墨漬,倏然坍塌消散。
朦朧中似乎有人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咽下一枚冰涼辛香的藥丸。
“瑤兒,知道的太多並非好事。”
“你不要怪我……”
*
猶如即將溺水之人竭儘全力終於浮上水麵,浮瑤駭然一驚,細密的長睫上下一顫,猛地睜開眼從渾渾噩噩的夢境中蘇醒了過來!
層層疊疊的輕紗床幔被人忽地拉開,借著從縫隙中漏進來的天光,她看見一條挺拔熟悉的身影坐在床邊,一手支著下巴,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是蒼梧清。
果然又回到了東宮這座金雕玉砌的囚籠。
令人恐慌的壓迫感中,冷冽強勢的氣息撲麵而來,夢境之中荒誕無序的畫麵猶如被風吹散的雲煙,一時消散,再無蹤跡可循。
意識還未完全清醒,渾渾噩噩間,她感覺被人扶起,蒼梧清端著一碗溫水送到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