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缶笑道:“莫說大王與眾位貴人有鯨吞虎飲之量,便是其中酒量不顯者,受人敬酒,輕抿即可,吾等敬酒之人豈有膽量迫其滿飲全杯之酒?”
望乘笑道:“原來如此,鄙人多慮了。”
虎缶又道:“受人敬酒,除大王所敬第二、三巡酒外,是否飲儘杯中酒皆由君便。但此前也有人因不飲儘他人所敬之酒而得罪其人者,這又是禮法之外的人情世故了。到底是否飲儘杯中酒,請亞旅大人斟酌。”
思索片刻之後,虎缶接著說道:“饗宴餐食之禮,匕柶箸勺用法與日常用法無異,須在意者二。一者,前三道肉食,必是周祭所獻,數量額定,吃儘不可再添,且務必食儘,以示尊天敬神之意。之後菜肴皆可剩餘,一箸不動亦不失禮,隻是要惹得多食(宮廷廚師)受鹵小臣責罰。二者,饗宴中飯食品類眾多,除方才所言前三道肉食,侍者獻上其餘飯食後,若覺此物味美,可喚侍者再二、再三獻此飯食,但至多三次,絕不可再多,再多則失禮矣。”
望乘拱手為禮,謝道:“多謝虎君提醒,不然鄙人真要在這王庭之中失禮了。”
虎缶還禮道:“好說。饗宴之中若有其他需留心之處,在下隨時提醒大人。”
正說著,一隊侍者排兩列進入,每人手捧大托盤,托盤上放著紋飾精美的銅觥與銅爵,徐徐來到庭上各人席邊,將案幾上的瓷壺瓷杯撤下,換上銅觥、銅爵,然後恭敬端起銅觥將銅爵斟滿美酒。此酒一聞便知,異香撲鼻,是佐以名貴香料三釀而成的上等鬯(g)酒。
商王子斂見庭間賓客案幾上的鬯酒俱已齊備,便輕輕一揮手,□□中便傳出了鐘鼓絲竹之聲,樂聲莊重典雅。庭上眾人聽得樂起便立刻停止交談,安坐於各自席上。
待鼓樂奏過一闕,子斂端起案上銅爵,起身行到席下庭間,肅立後雙手高舉銅爵至頭臉高度,朗聲向天地神靈以及諸位賓客敬第一巡酒,祝詞言罷將爵中美酒傾灑一些在地上,然後端起爵來一飲而儘。庭上庭下的所有賓客恭敬舉杯至頂,與子斂一般將酒傾倒一些在地上,而後端起爵來滿飲杯中美酒。接著子斂返回自己席上,由婦嬋持銅觥為其斟酒,站在席上敬了第二巡,這次子斂與賓客皆滿飲爵中美酒。最後,子斂端坐於席上,待婦嬋為其斟滿酒後,與身側席上的婦嬋一起向眾位賓客敬第三巡酒,主賓人等皆飲儘爵中酒。
商王子斂敬罷三巡酒,朗聲說道:“今日獻神靈,祭祖宗,敬眾卿。王庭上下,席間人等,隻須把酒言歡,饗食佳宴。今日之宴,親宗族兄弟,待四方賓客,儘宴之合好。席間宴上,切不可談論國事政務,所有軍國之事,二日後在王宮前殿再議。違此言者,猶違王命。”
望乘悄聲問虎缶:“大王所說,兩日後在王宮前殿議事,是何禮儀製度。為何要等兩日,明日議事有何不可?”
虎缶答道:“亞旅大人有所不知,每次王宮宴飲之後,因為開懷暢飲,赴宴中人大半必大醉而歸。吾等年輕體壯之人還好說,歇息一日酒便醒了。如塚宰、太史、太師三位大人年邁體虛,大醉之下若無兩日歇息酒必不得醒。大王以下其他人等,最好也是歇息兩日,方有精力議事理政。故而大王令在兩日後再議國事。”虎缶代表虎方在殷都奉公深耕多年,對殷都中的掌故事宜知道得清楚,故而望乘有所問,虎缶必能一一答疑。
子斂言罷,樂聲再度奏起,隻不過旋律比方才的輕快婉約了許多。旋即侍者川流不息,將一份份置於銅盤、銅簋上的美食奉上。第一道菜乃是炙馬肉,將周祭大鼎中烹煮過的馬肉切成小片,在炭火上炙烤而成,炙時加了椒鹽薑桂等佐料,香氣大增,倒比奉獻給祖宗神靈的白水煮馬肉香了許多。但是馬肉本就堅韌,加之煮得老了,炙烤之後吃在口中頗為考校牙力。望乘牢記虎缶囑托,低頭狠嚼,偷眼望去,庭上眾人,包括商王和王婦在內都在用力咀嚼。望乘遂不敢馬虎,用力咀嚼口中馬肉,但肉實在堅韌,咀嚼不碎。好在肉片皆切割成小片,隻得胡亂在口中團成團,生生咽下。
第二道菜是烙牛肉,乃將周祭中燎燒過的牛肉切成薄片,佐以牛羊油脂在銅板上烙煎而成。周祭所用二色之牛皆肥大,油脂較多,更兼加工此菜的多食刀功精湛,肉片切得更薄,故而比第一道菜鮮嫩可口許多。牛肉片烙熟之後,隻撒上研磨過一遍的粗鹽粒,不加其他佐料,吃得是牛肉及油脂原本的香味。即使貴為一旅之長的望乘,平日一年也難得吃一次牛肉,這烙牛肉甘旨肥濃,吃得望乘脂香滑口。隻不過如虎缶所說,前三道菜分量厘定,不能要求再添,望乘吃得頗不儘興。
好在第三道菜很快由侍者奉上,乃是炮三牲,即是先將周祭所獻的牛馬羊這三牲的心肝腎肺腸肚切為小塊,用蔥蒜汁水加黍酒醃漬過後,再加椒鹽薑芥等佐料,最後由三牲的網油包裹醃漬好的內臟,置於炭火之上慢慢炮烤而成。這道菜所包的主料是三牲內臟,油脂不多,與油膩的網油相得益彰。更兼製作此菜的多□□心調製醃漬,以文火慢烤,吃入唇舌後各種動物內臟的口感與口味皆有差異,咀嚼之後油脂香味和佐料香氣混合於口中,頓感口齒摩挲潤滑,唇間焦香四溢。望乘在軍中各類野物的下水吃得不少,平日所吃的總有一些腥膻臊臭之味,從未像今日這般下水雜碎也吃得飫甘香美。
以周祭中所用三牲之肉製作的菜式皆已奉上,坐在首席的攸由風卷殘雲、吞咽迅捷,此時已將案上的三道胙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