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其實早就忘了,需要很努力才能回憶起細節。
她的記憶裡,並沒有那麼豐富,人生的前十幾年甚至枯燥到乏味,每天就是上課下課,讀書寫字,偶爾跟哥哥單獨在一起,都覺得短暫得稍縱即逝。
寧緋說的那件事其實對她來說印象並不深刻,她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剛升初中那會兒,還沒人知道他是梁思諶的妹妹,隔壁學校幾個男生,每天在他們學校溜達,經常見她放學時候等在西門口。
因為梁思諶的放學時間比她要晚二十分鐘,小陳叔叔需要來接兩次,她不想小陳叔叔辛苦,也想跟哥哥一起回家。就說讓小陳叔叔按梁思諶放學時候來接,她可以等一會兒。
西門口有個便利店,雲舒經常在那裡寫作業,順便等哥哥。
有一天便利店擠滿了人,可能哪個班級集體出動,雲舒便坐在外麵的露天休息區,人來人往,吵鬨喧嘩,她塞著耳機,在聽英語聽力,突然有人拿紙團砸她,回頭就看到一個挑染了幾縷藍發的男生,個子高高的,長得還不錯,就是瘦得像麻杆,眼神也讓人不舒服。
雲舒擰著眉,問他:“乾什麼?”
“哪裡來的小朋友,等家長來接嗎?”他微微彎腰,用一種調侃的語氣笑問。
他周圍跟了一圈朋友,聞言笑得前俯後仰,有人甚至拿手肘撞他,學著台灣腔:“老大,你真的很賤欸。”
然後又是一陣哄笑。
好像戲弄她是件很好玩的事。
雲舒覺得非常討厭,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起身。
男生追在她後麵:“你叫什麼名字啊。”
“交個朋友唄。”
“害羞啊?怎麼不說話。”
“你不理我我以後天天來蹲你了。”
……
雲舒其實有些怕,慌不擇路,出了校門往右走,走著走著就走到偏僻的巷子,她心道完了,又惶急往回走,男生領著一群人把她圍住,他手插在口袋,居高臨下俯視她:“手機號給我,我就放你走。”
她表情始終很平靜,好像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後麵,住著一個冷美人,男生心癢難耐,伸手想去捏她的臉。
雲舒躲開,冷冷看他,
其實是害怕,她越害怕,反而越平靜,大概是一種自我保護機製。
對方人太多了,她根本無法預估自己會遭遇什麼,隻想快些逃脫包圍,她手攥著書包帶,掌心都濕透了,忽然,她趁著周圍人交頭接耳,男生也側頭跟朋友在講話,她瞅準空隙,抬腿就跑。
男生伸手抓她,沒抓到,但手指都勾到雲舒的衣服了。她恐懼到後背發麻。
她跑得那麼快,上體育課都沒這麼拚命過,生怕被追上,她一路跑到高中部,梁思諶正好下樓,同人邊走邊講話,一扭頭,雲舒一頭撞在他懷裡。
慣性太大,撞得他胸口生疼,他下意識攬住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已經有預感,低下頭安慰她:“沒事了,哥哥在呢”。
雲舒的胸口也跑得生疼,喉嚨似乎都有血腥味了,肺都要炸了,大口喘著氣,疼得麵部都扭曲,這時才敢回頭看,那些人沒追上,她鬆了一口氣,後怕湧上來,渾身都發軟,終於拗哭出聲。
太累了,甚至哭了兩聲就哭不出聲音,隻是無聲嚎啕,那樣子太可憐,梁思諶一瞬間殺人的心都有了。
他無措地扶住她,不停拍她後背,低聲問她:“怎麼了?誰欺負你?”
最後是路過的一個外班女生揚聲說了句:“梁思諶,隔壁學校姓杜的那幫人剛把你妹圍起來堵在巷子口呢!”
那群人據說挺出名,就是一群小混混。
嘭——
他們在校門口就遇到那群人,書包砸向那人的聲音把雲舒都嚇一跳。
梁思諶身邊就跟著兩個人,一個是杜少霆,一個就是霍明誠。
藍毛剛扭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拳風就倏忽而至,梁思諶一拳打在他麵門,揪著他衣領,把他拖到無人處。
霍明誠掏出電話找人,怕人手不夠吃虧。
杜少霆卻知道梁思諶很能打,沒那麼急。
梁思諶從小培養出來的,他們這種家庭本來就注重安全教育,梁思憫小時候在美國還被綁架過,所以很小就開始教防身,不見得多能打,但嚇唬幾個小混混沒多難。
杜少霆覺得問題不大,扭頭扯了雲舒一下,沒忘安慰她:“沒受傷吧?”
雲舒搖搖頭:“沒……沒碰到我。”
杜少霆鬆了口氣,笑了下,還開了句玩笑:“幸好,不然你哥今天非把人揍進醫院不可。”
梁思諶沒多久就回來了,隻是揉著手,表情若無其事地說一句:“走了,回家。”
雲舒在車上解釋了經過,梁思諶沒說什麼,隻是第二天,司機就提前來接了,那時雲舒還很難過,因為不能和他一起回家。
她不高興了幾天,梁思諶便讓她放學去他們班隔壁的小辦公室,他跟老師打過招呼,讓她在那邊自習一會兒。
小辦公室隻是老師們臨時休息的地方,平常沒有人,和自習室也差不多,那
一陣他們班離開的時候都會繞到小辦公室窗口看一眼,特稀奇說一句:“哇,梁思諶的妹妹一看就是個妹妹。”
大概是說她符合人們對妹妹的刻板印象:乖巧、聽話。
又過了沒幾天,學校開始加強管理,嚴格限製非本校人員進出,並且增加了保安巡邏。-
他後來又去找那些人麻煩了嗎?
為什麼。
雲舒不知道,但印象裡他不是個揪住不放的人,大概還發生了什麼。
寧緋把拍的照片都給她了。
雲舒一張一張反複看,年輕時候的梁思諶稍顯青澀,身形也略顯單薄,但肩膀已經很寬了,個子比同齡人都要高一些,他對雲舒很嚴厲,管的非常細致,有時候連她每天吃什麼都要管,她有時候自己都記不清自己吃過什麼,但他都知道,如果哪天少吃了,他都會多問一句是不是不舒服。
但他太不動聲色了,雲舒總覺得他本性就是個細致、嚴謹,變態嚴格的人,從沒覺得是因為自己特殊。
那時的梁思諶在想什麼呢?雲舒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她記得他說過:“我內心的掙紮不會比你少半點。”
她對那句話沒有太大的實感,因為他本質上就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他總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哪怕短暫的猶豫不決,也會很快找到方向。
雲舒總覺得他是個無所不能的人。
因為她從沒有想過……他會那麼早動心思。
雲舒睡不著,翻來覆去在想,想以前,循著記憶去找尋過去的丁點痕跡。
最終,她起了身,悄悄爬上樓梯,站在他門前試著擰了下門,他沒有反鎖,擰一下就開了,雲舒心臟突然狂跳兩下,悄無聲息進去,關了門,再反鎖上。
梁思諶已經熄了燈,但睡覺警醒,驟然開燈,就看見雲舒躡手躡腳走進來。
四目相對,氣氛沉寂了足足有半分鐘。
梁思諶才招了下手:“我這還沒睡著就開始做夢了嗎?彆告訴我你在夢遊。”
她小時候還經常到他房間來看書寫作業,大概上初中之後就再也沒進過他房間了,他也很懂分寸地不再邀請她來房間。
時隔多年,再次踏進這件房間的時候,雲舒甚至感覺到完全的陌生。
這不再是桃花源和避難所,是男朋友的房間。
雲舒終於動了下,走過去,挨著他躺下來,把自己縮進被子裡,手摟住他脖子,悄聲問:“你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梁思諶仔細凝視她,像是要從她那張臉
上看出點什麼。
事實證明他的確太過於了解她,問:“誰跟你說什麼了?”
甚至是很讓她意外的話,不然她不會半夜偷偷摸進她房間。
梁思諶喜歡她這件事,他沒跟任何人說過,一個人都沒有。
愛本無罪,但人生活在社會裡,活在道德無時無刻的審判下,年上者的愛對她來說如砒.霜,是一種致命毒藥,他沒辦法放任自己腐蝕她傷害她,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藏好了,保持絕對的緘默,也杜絕一切引誘的可能。
他自詡有驚人的自製力,可一瞬間也慌了神,以為自己漏了什麼把柄被人看穿了。
雖然早已是過去式,但他並不太想讓她知道這些。
於是賭一把,含糊道:“很早,早到說出來都不太體麵,我不想提這個,可以嗎?”
這句話隱藏的信息讓雲舒感到驚駭,她微微張了下嘴巴,想說什麼,可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隻是點點頭:“好。”
“我以為你會逼問一下。”梁思諶輕笑,“就是因為你這樣,我厭惡一切靠近你的異性,沒有人配得上你的溫善,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
“那你是嗎?”雲舒都有些哭笑不得,這是什麼邏輯。
“我不知道,或許是,或許不是。我隻是知道,沒有人比我更懂得如何愛你。”
其實雲舒自己都不知道她需要什麼樣的愛,但其實長這麼大,她願意這麼黏著他,哪怕他那麼凶那麼嚴厲,管得還寬,她還是最親近他,這大概也變相說明,他的確有資本說這句話。
“所以你半夜跑來我房間乾什麼?”梁思諶親吻她的鼻尖,“說話。”
雲舒不說話,微微抬頭吻他。
梁思諶卻並不回應,盯著她,“說話,不要搪塞我。”
擔心發生什麼事,害怕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也會恐懼是不是最後的晚餐。
什麼強勢霸道,都是假的,他才是那個被她牽著鼻子走的人,仿佛懸崖走鋼絲,被她的情緒反複扯著,隨時都要跌下深淵。
雲舒摟住他的脖子,小聲說:“沒事,就是突然很想你。”
“真沒事?”
雲舒本來想問他為什麼後來還要揍那幾個男生,其實本意是想確認他是不是那時候就……
但他不想提,那她就不問了。
其實也已經給她答案了。
雲舒搖搖頭,反客為主道:“你不喜歡我進你房間嗎?”
“確實不喜歡,”梁思諶蹙眉,“在你房間被發現可以說我強迫你
,你偷摸進我房間,我怎麼跟爸媽交代。”
“要不就說我夢遊,學習壓力大。”
“你會撒謊嗎你就編瞎話?”梁思諶太了解她。
雲舒笑了笑:“不會,但我有你,我相信你。”
梁思諶捏她的臉:“除了你自己,誰都不可信。”他下意識想教育她,頓時又鄙夷自己,當哥當習慣了都不會做男朋友了。
於是他低頭,輕吻她嘴巴:“但你可以無條件信任我,沒有人會親手摧毀自己悉心照料大的玫瑰。”
雲舒表情複雜地看著他。
梁思諶偏頭笑:“杜少霆說的,我抄來用用,酸了吧唧的,他都快壓抑成變態了。”
雲舒轉了下眼珠子,旋即似乎意識到什麼,瞪大眼看他。
杜少霆和妹妹這些年幾乎相依為命。
梁思諶捂住她的嘴:“彆說出來。”
雲舒點了點頭。
聊了這麼會兒,雲舒心裡那點輾轉反側的惶惶不安,也就散得差不多了。她小聲說:“我要回去了。”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啊?”梁思諶剛抱了一會兒,頓時不爽。
“那你說你想乾什麼。”雲舒無奈看他,早知道不偷偷來了。
“乾什麼?你唄。”梁思諶把她抱到身上,平躺著跟她說話。
這姿勢雲舒非常難受,手肘撐起來,看了他一會兒,“難道你在你房間裡放套了?”
自己一個人住的公寓都不備,雲舒不信他會在自己家的房間裡備。
梁思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