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明的目光一定,落在了不遠處的樹上。
那是一棵槐樹,枝繁葉茂,沒到長仙樹能完全遮天蔽日的程度,卻也足夠一隻幼崽、一個少年隱藏身形了。
謝長明看不到他的臉,隻隱約看到流淌著金光的翎羽和垂在樹影間,微微搖晃的小腿。
是小長明鳥。
不是不喜歡看熱鬨,也不會在日落前走沒有長仙樹的路嗎?
明玉堂的長老檢查完兵器,施下禁咒,將刀還給了謝長明。
比試在即,謝長明還在出神。
謝長明想:這座山峰隻有一個傳送陣,落在山腳,上山的路是條寬闊的大道。周圍種的全是青竹,路上大半是沒有樹蔭遮蔽的,那小長明鳥來的時候必然是烈日當空。
他撐傘了嗎?
還是頂著日頭來的?
無論如何,他總是違背了一句曾說過的話。要麼是不怕麻煩,要麼是不怕被曬了。
又不看熱鬨,來看什麼?
謝長明陷入長久的靜默。
直到對麵的宋之春拱手,朗聲道:“請教了!”
台下又是對宋之春一片鼓舞,樹上的小長明鳥像是為什麼生了大氣,踹了一下樹乾,搖下無數片樹葉。
謝長明回神。
他也微微拱手相讓。
那位黑臉長老點了一炷香,比試開始。
謝長明抽刀。
他今日沒有用那把重刀,而是臨時在冷刃堂買了把薄刀,不是什麼好刀,刀身很薄,且脆,靈力過強便會被折斷。
宋之春是使劍的,那是把好劍,拔劍出鞘,場上立刻湧上一股寒氣,直衝衝地朝謝長明而去,可見平時雖然和善,但在比試中還是全力以赴,絕不相讓。
謝長明一眼便看破她的招式,也可從破綻處立刻攻入,一刀結束。
可這樣就太無趣了。
即使不是來看熱鬨的,這樣一刀結束的比試也太沒意思。
所以謝長明選擇迎了上去。
宋之春是金丹期修為,卻敵不過薄刀的力道,後退一步。
謝長明一頓,即使第一世修的是仙道,他練的也都是簡單明了、毫不花俏的殺人招式,卻難得地挽了個刀花。
他記起從前看過有人在宴會上舞刀,很有幾分動人。
刀隨意動,謝長明僅憑回憶,就使出了那套刀法的最後一式。
名曰“秋月夜”。
刀如滿月,盈盈而下。
日光落在薄而鋒利的刀刃上,聚於刀尖上那一點,很有些刺眼。
這刀法是為了使出來好看,靈力也要一同聚於刀尖,那薄刃承受不住,已呈碎裂之勢。
台下人驚呼:“宋師妹!快乘勝追擊,對方刀刃既碎,已是頹勢了。”
謝長明的餘光瞥過那棵樹,樹葉又無風自落,想必是又被狠狠踹了一腳。
他想到自己方才所為,覺得有點好笑。
盛流玉是個小瞎子,看不到“秋月夜”使出來是什麼模樣,隻能靠自己腰間掛著的玉牌收到的台下隱約的驚呼聲,辨認出他快要敗了。
宋之春才是對戰之人,遠比台下人清楚謝長明的修為,絲毫不敢鬆懈,提劍刺來,想趁機擊敗謝長明。
這一次,謝長明不再做多餘的事,微微側身,提氣前躍,落在宋之春三步外,順勢抬手,宋之春張皇失措,卻已躲閃不及。
那把將碎的薄刀架到了她的脖子邊。
宋之春頹喪道:“我輸了。”
謝長明收回手,刀刃的碎片落了一地,隻餘刀柄了。
他道:“承讓了。”
一旁的長老高聲道:“第二十九場,謝長明勝。”
這也是明玉堂長老們最喜歡的比試方式,最後一擊必中,又能適時收手,兩方都不受傷,是和和氣氣的較量。
但注定是很難得的。
除非像宋之春和謝長明這種,一方勝另一方良多。
底下已經吵鬨了起來,阮流霞更是喜形於色,陳意白身旁坐了個人高馬大的師兄,正對台上的謝長明虎視眈眈,陳意白不敢表現出高興,生怕被打。
不遠處的槐樹微微晃動,一個碧色身影從上麵輕輕躍下,不再停留,徑直往回走。
長老解開宋之春武器上的禁咒,而謝長明的薄刀已經碎了,不必等著再解,便直接從台上跳了下來。
台下的師兄們對這個毫不留情贏了之春仙子的師弟虎視眈眈,但他下來得太快,宋之春正慢吞吞地往下走。
是去找謝長明理論,還是留下來安慰惜敗的宋之春是個兩難的抉擇。
最終,大家還是想在小師妹麵前露個臉,畢竟和謝長明理論,有仗勢欺人的嫌疑,師妹也看不到。
旁邊的高個子師兄離開後,陳意白終於鬆了口氣,朝謝長明道:“謝兄,比試果然精彩!沒料到你三招就打敗了金丹修為的之春仙子,我要和你討教一番!”
謝長明道:“我有急事,以後再說。”
留下陳意白一臉茫然,對著阮流霞道:“他能有什麼急事?我倒要去看看!”
阮流霞還在琢磨謝長明使出的那一刀,的確很美,甚至讓她有了不妨也學一學的念頭。
謝長明追出演武場的時候,盛流玉已經消失在了路上。
他繼續往下,轉了個彎,才看到盛流玉沿著路邊走,借著稀疏的竹葉遮陽。
謝長明鬆開握著玉牌的手,狀若無意地走了過去,正撞上盛流玉。
他輕聲道:“好巧。”
盛流玉後背一僵,同手同腳往前順拐了幾步。
謝長明裝作沒看到:“你是要回青臨峰嗎?我和你順路。”
這一次謝長明並沒有多問,盛流玉卻很心虛,生怕被發現自己來這兒做了什麼,提前找補:“我不是看熱鬨,是有事路過。”
謝長明笑了笑。
小長明鳥是這樣的,即使非要來看,必然不是想來看謝長明的,總是有彆的理由。
他沒有戳穿,輕輕拂去了盛流玉頭頂的落葉,問道:“我帶了傘,你要不要撐?”
盛流玉仰起頭,嘴角微微翹起,又強壓下去:“好吧。”
他就是這麼嬌氣的小鳥,即使怕曬也不會打傘,要彆人幫他撐。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正好遇上接下來要去演武場比試的人。
聽他們的意思,這次是秋時令的比試。兩方都是很出名的師兄,修為高深,很多人都要來看,幸好他們來得早,搶先一步過來了,還能占個好位置。
謝長明偏過身,足夠遮住彆人可能是看向盛流玉的目光了。
片刻後,他提出一個建議:“我知道山頂有個垂枝樓,可以去那裡歇一會兒。”
盛流玉可能是想到上次發生過的事,冷淡而平靜地問:“又要背書嗎?”
似乎已經麻木地認命。
謝長明將傘往另一邊傾斜許多,盛流玉被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一點照不到太陽。
他道:“你上次已背得很好,不用再背了。我聽聞垂枝樓裡有一種果酒,很甜,也不醉人,你要嘗嘗嗎?”
盛流玉有點懷疑,還是說了好。
書院裡的一切生活必需品都很便宜,但與此相對的,與享樂有關的物事,譬如酒水之類,貴得驚人。
與垂枝樓相比,仙歸閣已算得上很便宜,所以即使垂枝樓依山傍水而建,坐在二樓,能看到一片好風景,依舊顧客稀少,門可羅雀。
雖然盛流玉看不見,謝長明還是點了最好的位置,要了一壺甜酒和幾碟果子點心。這些吃食花費的靈石,已經是謝長明在靈植園勤奮工作一年也賺不來的了。
幸好盛流玉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瞎子,看不見也聽不著,更察覺不出什麼不對勁,否則謝長明從前說自己是個貧窮散修的謊話便要當場被戳穿。
謝長明倒了一盞酒,準備遞給盛流玉,臨了又有些猶豫。
方才是為了哄鳥,才說出了這番話。實際盛流玉才十五歲,是隻幼崽,沒到喝酒的年紀。
盛流玉沒喝過酒,此時嗅到陌生的甜味,明顯有些興奮,很想嘗一嘗。
謝長明輕歎一聲,到底沒有出爾反爾,把酒盞遞了過去,叮囑了一句:“你年紀太小,隻許嘗嘗味道,不能多喝。”
盛流玉捧著酒盞,小心地抿了一口,似乎是被酒味驚到了,連鼻子都微微皺起。
謝長明撐著額頭,眼睛朝向窗外的風景,餘光還是看他。
盛流玉咽下酒,又將剩下的一飲而儘,意猶未儘地舔了舔嘴唇。
很好喝似的。
謝長明本不打算喝,也嘗了一口,很甜,酒味很淡,不過如此。
盛流玉的臉頰微紅,舉著酒杯:“還要。”
謝長明笑著問他:“你上次不是說不喝酒?”
盛流玉回憶了片刻,總算記起來了,依舊很理直氣壯:“那是我沒喝過的時候說的,當不了真。”
謝長明在給與不給間猶豫,還是又倒了一盞。
就這一次。
謝長明想。
結果三盞過後,盛流玉已經暈暈乎乎,滿臉緋紅,倒在桌子上。
謝長明歎了口氣,將剩下的甜酒一飲而儘,站起身,將盛流玉抱了起來。
總不能真像對陳意白一樣拖回去。
盛流玉渾身沾滿很甜的酒氣,是隻醉鳥,臉頰很紅,被謝長明抱在懷裡,小小的一團,本能地往溫暖的胸膛裡鑽。
他能聞到這個人身上的鬆子味,就像上次昏迷前嗅到的一樣,是令他安心的味道。
謝長明使了個障眼法,抱著盛流玉下樓。
小長明鳥喝了酒後不□□分,總是拱來拱去,嘴裡嘟囔著什麼。
謝長明將他抱得高了些,側耳去聽。
盛流玉軟著嗓音,舌頭有點大,含糊道:“討厭鬼……”
醉了也不忘罵他。
後麵還有彆的。
謝長明猶豫了一瞬,繼續往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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