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流玉想了片刻,他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自己有真的脊骨,隻是借來用一用。”
而眼睛和耳朵不行,他是真的看不到也聽不見。
盛流玉似乎等不及問題了,攀在謝長明後背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他的嗓音發澀“你,乾嘛要推開我。”
問完後又不想聽答案,急促道“算了,我相信你是真的了。”
謝長明沒有追問,輕輕“嗯”了一聲。
小長明鳥陷入安靜,不再說話了,似乎方才隻是強撐。
他默默地往謝長明的懷裡鑽了鑽,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謝長明怕他捂壞自己,伸出手想要撥開他的臉。
某種溫熱和潮濕慢慢沾濕了謝長明的皮膚,沒有眼淚的形狀,隻是洇透煙雲霞,落在了謝長明的指腹。
哭的時候,小長明鳥不要彆人看見。
上次也抽過脊骨,卻沒有哭。
這次卻哭了。
是痛、或是害怕,還是什麼彆的麼?
謝長明不知道,他沒有要盛流玉不要哭,順從了幼崽的心意,就當是真的沒有察覺。
直到走到山下,站到傳送陣上,盛流玉終於抽了抽鼻子,很小聲道“下次不要這樣了。我會保護你的。”
謝長明的心忽然很柔軟,他活了很久,加在一起有三輩子了,隻被兩隻鳥保護過。
他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又輕輕扯掉了會讓鳥不舒服的、濕透了的煙雲霞,握在手中。
然後,沒有用靈石,而是低下頭,在盛流玉的耳邊道“我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得到了一隻幼崽特彆的保護。
回到朗月院的時候,盛流玉幾乎已經睡過去了。
直到謝長明把他放到床上,也許是壓到了脊背,小長明鳥又醒過來,迷迷糊糊地問“不是說要送給我桂枝嗎?”
幼崽就是這樣,會忘記所有令自己痛苦的事,隻記得開心的。
謝長明拿出桂枝,放在枕邊,盛流玉的手搭在上麵,才滿意地睡了過去。
謝長明吹滅了燭火,獨自坐在床邊。
直到許先生敲響了他的門。
謝長明沒有邀他進來,而是走了出去,站在窗戶旁,透過窗欞,恰好能看到睡在床上,眉目舒展的盛流玉。
許先生急切地問“今日是怎麼了?”
謝長明挑要緊的說了,最主要就是囚靈陣,以及陣主很可能是第一魔天的魔頭,而且他們的目標是神鳥。
謝長明皺眉,很不耐道“囚靈陣必須要以純種魔族為祭,思戒堂的人查了那麼久,還是有漏網之魚。果真是廢物。”
許先生思忖片刻“這也不一定,思戒堂已經將書院內外通查了好幾遍,照理說不該如此。”
謝長明不信。
許先生歎了口氣“道友是不是知道了叢元的半魔身份?若是他,他的父親早已和書院裡的長老約定過了,所以才把他放了進來。”
哦。
這麼久了,叢元擔驚受怕,原來是被親爹坑了。
許先生咳嗽了幾下,聲音壓的極低“謝道友可知道,降臨?”
謝長明聞言,瞥了一眼縮在被子裡的盛流玉,似乎時刻看到小長明鳥才算安心,隨即點了下頭“有所耳聞。”
許先生倚在牆上,背脊微駝“既然你知道,我也不必多言。”
關於降臨,謝長明也不過是曾在即將死在他刀下之人求饒時聽過。
因為那人說的實在稀奇,謝長明才去打聽了,大家都諱莫如深,將那些隻言片語湊在一起,才勉強拚完整。
所謂降臨,就是魔族以一種特殊的法子,完全占據修真界修士的身體、靈魂、記憶,乃至修為,甚至還可以用自己身為魔族時的功力,既是人,又是魔,卻無人能發現端倪。
世上並非沒有奪舍的法子,但無論如何奪舍,隻能得了對方的身體續命,即不可能有對方的記憶,也不可能使用對方的功法,自己還要從頭來過。
降臨可謂是逆天改命,這樣的法子,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而謝長明殺掉的那人,在搏命之際,也確實即可以用仙法,也能用魔術。
降臨之事,鮮少有人知道,也不知道許先生這個教書先生從哪裡知道的。
許先生道“不過降臨之術,大多存在於修為高深的修士之間。若是用來當祭品,恐怕過於浪費。”
謝長明道“你的意思是……”
許先生沉吟“除了降臨,後來還出現過不完全的降臨,隻能存在數十日,之後便會崩壞。或許這人便是半降臨。”
能以降臨的形態存在數十日已經非常麻煩了。
書院這麼大,每日進出來往的人這麼多,隨便一個人被降臨,思戒堂卻不可能抓得出來。
許先生也很發愁“若真是降臨,書院的確很難發現,小長明鳥之事隻能有勞道友多操心了。”
謝長明冷冷道“我有分寸。”
他的話頓了頓,並不再看屋裡的人,而是道“卻不能護他很久。”
許先生愣住了。
謝長明垂著眼,平靜道“我有要做的事,要找的人,到了明年,大概就不在這裡了。”
許先生“這,這……”
除了謝長明,沒有人能隨時隨地護著小長明鳥,即使有,那樣的囚靈陣,也避無可避。
夜漸漸深了,外麵吹起了冷風,又下起了霧雪。
謝長明合起窗戶,將屋內屋外徹底隔絕。
他再看不到屋內的盛流玉,盛流玉也不會吹著屋外的冷風。
這樣也好。
於是,謝長明終於道“既然你們護不住他,不如讓他回小重山。至少那裡有崇山峻嶺,有他的族人,比這裡好。”
許先生聞言,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這恐怕不行。小長明鳥來此……”
謝長明有糟糕的預感。
果然,許先生頓了頓,繼續道“是神諭。”
風雪愈大,染白了謝長明的眉眼,他沒再說話。
許先生離開後,謝長明推開門,走回屋內。
床上的幃帳半開半合,盛流玉睡在裡頭,很安穩。
謝長明抽出重刀,放在一邊,長久地看著小長明鳥。
不知過了多久,謝長明慢慢俯下身,用手背沉默地蹭了蹭盛流玉微紅的臉頰。
很溫暖,很柔軟,也很脆弱。
很多時候,他想遠離他,更多的時候,他想要好好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