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總覺得和上一個人的降臨不太一樣。周小羅的修為太低了,即使降臨成功,也不過是合體修為。”
謝長明沉默不語。
這幾年來,謝長明充當打手,下山查探哪些人有可能是被降臨了。這件事主要是為了鳥,一煎道士的降臨與深淵有關,彆的也有可能。在今年年初,倒是真抓到了一個說自己是降臨的人,謝長明把人活著帶到了許先生這裡。
之後又用了些法子,終於打開了那人的嘴。可還沒等他真的說出來,神魂爆裂,直接死的灰飛煙滅了。
許先生立刻收攏了那人的神魂,發現了很小的一團魂魄,不是屬於這個人的,而是外來客。
但也隻有死亡的一瞬,那團魂魄才會如蜉蝣一般出現一瞬,轉瞬即逝。
除此之外,除非本人承認,找不出任何把柄。
許先生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總之,人力難為。但也隻看過那一個人的,不知道彆人是否如此。”
說到這裡,以責備的目光看向謝長明。
是了。還有個確鑿被降臨了的一煎真人,卻被謝長明填了血祭池。
屋裡一片空寂,隻有許先生不間斷的咳嗽聲。
他最近病的越發厲害,到了今年冬天,連書都教不下去,隻能在屋子裡養病。
謝長明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你也有大乘期的修為了,該停了。”
許先生飲了口茶,壓下咳嗽,笑了笑:“我又沒修什麼誤入歧途的功法,停什麼?”
謝長明知道是好言難勸死鬼,卻難得多說廢話:“入魔的功法是要彆人的性命。你修的功法是以自身壽數為祭,有什麼不同?”
許先生狡辯:“我又沒害到彆人,隻是修自己的功法,自然大不相同,你不要詆毀我。”
過了一會,他才道:“那個一煎道士原來不過是元嬰修為,被降臨了幾年就到了大乘。”
謝長明與那人交過手,很清楚:“他的大乘,很虛。”
許先生片頭看向窗外,很輕地問道:“可若是本來就天資卓絕的少年天才,被降臨後又修上幾十年,也會很虛麼?”
“不會的。”
他的臉色透著古怪的慘白,似乎強壓著咳嗽:“小時候傷了根骨,原本是注定修不到大乘的。後來養回來些,若是走尋常的路數,卻也很難。”
謝長明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隻是聽。
他們認識了三年,合作了很多回,關係也算的上熟,有些話也能略談幾句。
最後,謝長明聽他道:“你有要找的人,我也有要報的仇。”
他不再勸,放下棋子,站起身,隻是道:“你有分寸亦可。”
謝長明推門出去,風雪灌入屋內,冷了一瞬。
許潛林不自覺地握緊手腕上的菩提珠。
珠子很冰,他似乎卻將菩提珠當成唯一能取暖的熱源。
他低頭看著掛在手腕上的珠子。
年少的時候,他多有夢魘,覺淺易醒,經常長夜難眠。有人替他去拜訪大緣寺的住持,用三卷真經求來這串大師加持過數十年的法器,以靜心養神。
在那之後,許潛林是睡了很長時間的安穩覺。
三卷真經,一串菩提珠,任誰知道都要說這樁交易很不值得。
可這樣不值得的事,有人為許潛林做了無數次。
許潛林不願再看菩提珠,偏過頭,隔著薄薄的窗紙,想要看不知何時落下的冬雪。
初雪是粉白的,很細碎,輕飄飄地落在長青的竹葉上,覆成了薄薄的一層,又慢慢堆積,葉尖的雪凍成冰淩,忽的墜落,簌簌的響。
也是這樣的日子,年幼的許潛林被那人找到,被那人抱起,那人哄他說:“彆怕。”
家中的後院本來常年四季如春,他藏在開滿花的桃樹上,陣法被人破壞後,寒冬驟臨,桃花全結成冰花,將他淹沒了。
他很怕,哭得很厲害,將那人的衣衫都浸透了。
滾燙的眼淚,冰冷的雪水,溫暖的懷抱。
他說:“我怕。”
那人似乎沒見識過這樣的場麵,很有些慌張,平日裡那雙拿著劍、很穩的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大約是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氣。
後來,那雙手也教他如何握劍,如何布陣,如何施法。
從前會的,許潛林都用不了了。以後會的,都是那人教的。
那人年少成名,救過的人數不勝數,遍布天下。可帶在身邊,親自撫養照顧長大也隻有一個許潛林。
很久之前的事,許潛林一直記得很清楚。
一閉上眼,他就能想到覆鶴門後山的那棵千年玉蘭樹。
他被那人撿回去,修養了一個冬天,到了春天時身體也沒有,隻能隔著窗看花。
那人就抱著他出門,他們坐在玉蘭樹下,周身堆滿了玉蘭樹的落花。
許潛林很怕,會問那個人:“你會一直照顧我嗎?”
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話,那人也當真認真回答。
他道:“你是我救回來的,我當然要看護你。但世事無常,命途叵測,不能說一直,隻能說我活著時。”
許潛林無理取鬨道:“你救了那麼多人,難道都要一一照顧?”
年節之際,小小的覆鶴門有一多半是來拜訪感激他的。
那人不太會講好聽的話,隻是道:“你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他也不會說。
許潛林便很安心。
那人養著他。
不許他出門,不許他握劍,連要修的功法都是親自試過的。
許潛林有時會刻意不去想他。
可命途叵測在於,他不能不想。
很多事,太多事,沒有能避開一切回憶的辦法。
許潛林連看到桌角的刻痕都會想到那人教自己陣法時,他並不認真,用刻刀在桌上亂劃。那人也不責備他,隻是問:“阿林是不是學累了要出去玩?”
明明許潛林聽覆鶴門內的人說過,那人少年時一日隻休息兩個時辰,其餘時間不是讀書便是修煉。
這些事,許潛林不想忘掉,不能忘掉。
他隻是,隻是偶爾疼過頭,想要避一避,稍微休息一會,哪怕隻是一瞬。
於是,許潛林推開了窗。
風雪撲麵而來,很冷、很冰,將那些不切實際的妄念都吹散,又淹沒那些過往的記憶,最後,連眼淚都凍住了。
他用很輕的、連自己幾乎都聽不到的聲音道:“師兄。”
我的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