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我知道你的秘密。」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被他莫名其妙地、送給木村的話,卻真的更像是有形的影子,在自己心頭縈繞不去。
“照你的說法,你最初隻是想要簡單嚇一嚇他。”高橋廉道,“在你送完恐嚇信、並且木村自行離開攝影社之後,原本就該停手了。”
“那麼為什麼在一個多月後,你會跟隨木村來到小信和町?”
警探的用詞叫外麵的人嘖了半天。“真文明呐,警探。”他們感歎道,稱讚的語氣透著微妙。
水田抿住唇,意外地沉默了許久。
直到高橋廉輕輕地磕了一下桌麵,他才如夢初醒般地,繼續開始說:
“因為……”
“我發現,在收到那封恐嚇信後,木村表現得真的很怪異。”
*
水田簡述了他盯上木村的經過,以及木村行為的異常,還有他偶然聽同社的學生說,木村要去到長野、一個叫作小信和的鄉下地方的事。
“木村本來畢業要留在醫學院的。不知怎麼,我聽人說他好像要走。總不至於是因為那封恐嚇信吧?我明明隻隨便寫了一句話。”
水田不能理解似地說道。但為著那句神使鬼差的話,他又掩不住地有一分心虛。
“我也弄不明白。像是魘著了似地,我就是想知道他的秘密。雖然那始於我編造的謊言,但說不定那裡有什麼東西,真的存在。”
儘管水田的動機叫人不可思議,對自己的惡意在敘述中找了諸多借口;但的確鬆口向他們吐露了不少信息。
萩原研二恍然認識到,高橋廉儘管在他們麵前寡言而冷淡,卻從不在審訊中吝嗇那些撥弄情緒的技巧。
高橋警探對這些手段,真正是信手拈來。
無論是同情、威懾、還是友善,在他口中都能輕易地流轉,轉換醇熟得令人心驚。
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經曆了情緒上的重重拋起落下,水田頭一次向審訊人員展示信賴。
但對方這次的坦誠,反而給案情的真麵目蒙上了新的疑雲。
水田雖對死者有過恐嚇、和不恥的尾隨行為,卻不像是殺害死者的真凶。
萩原相信高橋警探也肯定注意到了——有些特彆的問題,警探早已不著痕跡地反複問過幾次。
水田久三郎主觀上基本沒在說謊。但他所敘述的事件,又的確有許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正當萩原擰著眉思索的時候,圍觀的本部警員轟然一散。他們分開一條線,叫身後的某位警官上前來:“竹田警部。”
警部無聲地一揮手,像是驅趕不動彈的羊群。
“三枝?你們怎麼沒去裡麵。”
“專案組的人來啦。”三枝答道,“警探一個人在審。就是神戶警視提到過的,「那個」警探。”
三枝著重的咬字,叫萩原和老巡警聽得心裡一跳。竹田道:“哦,是他。”
竹田警部皺眉聽了一聲半響,就猶疑道:“他這都是問的什麼?”
“好像是諸伏幫他們新拿到的信息。”三枝似無所覺地笑,“不過嘛,這本來也是人家的案子嘛。”
這時候,審訊室裡的水田,基本把大部分事情都交代。他的敘述重點模糊而感情有餘,但高橋廉還是耐心地聽他一點點講到尾聲。
再提起被害人的那組、被導師誇作“有大地的氣息”的獲獎作品,水田依舊耿耿於懷。
“他的照片,一定經過了某種處理。一定有……”
“你覺得,導致木村死亡的原因,和他的攝影有關嗎?”
高橋突然問。這是他自良好的對話氛圍形成以來,第一次主動地打斷水田。“你說過,他「手裡拿著相機」。”
水田久三郎看著高橋警探。
在監控的人眼裡,他幾乎沒有作答;但坐在他麵前的高橋,卻能看出——
水田那雙顫動的眼睛,微不可查地上下一點。它代替同樣顫動的、發不出聲的嘴唇,代替僵直得如同蠟像的身軀,給高橋警探交出了肯定的答案。
高橋廉又問:
“那天後來發生了什麼,讓你拋下他的屍體逃走了?”
水田完全沒能回答。
他眼睛裡的光點趨於混亂,不再聚攏成一束,而是四散而逃;像是雨滴落到地麵上、又帶起飛濺的泥點。
黑暗悄然爬進他的眼睛。他的恐懼裡染上了更深的顏色。
水田久三郎發出怪異的嗬嗬聲。他的身子弓了起來,像是努力要彎成一個圈。
“不好!”門外盯著審訊的三枝,發出一聲驚呼。
「“攔住他,警探。”」竹田警部大跨步搶上前去,搶過通訊的耳機,「“彆手軟,打昏他。”」
高橋沉聲喝道:“水田久三郎。”
水田的骨頭扭曲起來,發出虐待自己的嘎吱作響。他猛顫一下,仿佛勉強聽見自己的名字,正在努力地掙紮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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