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的天,近幾日黑得越發早了,才剛到酉時,天便成了鉛灰的顏色。
看來離下今年的第一場雪已經不遠了。
從瑞王府出來後,雲燁一路步行回府,走進家門,立刻就有小廝迎了上來。
“今兒蘇摩來過了麼。”
他解下自己的紫貂裘,隨手遞給了跟在一邊的小廝。
蘇摩正是他那個貼身侍衛的名字。
“回爺,已經來過了,”小廝恭謹地說道,“他說在驛站取到了爺吩咐的東西,也已經給擱下了。”
“很好。”他點了一下頭,頗為滿意蘇摩的辦事效率。
“爺可要去用膳?扶桑姑娘一早備下了酒菜,不過算不準爺回來的時辰,一直給溫著呢。”
“行啊,”他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一會挑幾個清淡的,給我送去書房,我還有公務處理,今日就在書房吃吧。”
“是。”小廝躬身,正要回廚房去吩咐,卻聽雲燁又補充了一句。
“對了,不要魚。”
不要魚?小廝愣了愣,但還是應聲去了。
真奇怪,他進將軍府大半年了,從沒聽說將軍不愛吃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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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盈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練字的了。
小的時候,是父親要求,也無謂喜不喜歡,這都是每日必做的功課;待得長大之後,練字慢慢變成了一種習慣,似乎隻要提起筆,就能靜下心來。
此刻,她正在靜靜抄寫。
青瑤在一邊安靜地磨墨,偶爾見燭光暗了,便用剪子提一下燭芯。
這種難得的清淨,真像是回到了洛城。
習字向來講究凝神靜氣,心無旁騖,所以當雲燁輕輕推開書房門的時候,宋盈甚至沒有察覺。
而雲燁看到的,卻是讓他幾乎屏息的畫麵。
她的目光是他許久未見的柔和,燭光安靜地映照在她臉上,她光潔的額前那幾縷碎發,都被勾勒出了細細的金芒。
這種靜美,當真不可方物。
“呀。”直到青瑤輕叫一聲,這份安寧才被打破。
宋盈抬頭望見他,眼中的柔和瞬間消散,她起身向他走來,目光淡靜,不辨喜怒。
“那些信箋,我都分類整理了。”她說,“但不知道你的意思,所以沒給你回。”
“嗯。”他點了下頭,又乾咳了一聲,“那不著急……書桌上那些筆墨,用著還慣麼?”
“不太慣。”
宋盈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突然浮起了隱約的笑意。
“湖筆、徽墨、端硯、宣州貢紙,皆是難得的上品,說實話,太金貴了些。”
尤其那口端硯,呈濃厚的墨青色不說,硯台邊還環刻著梅蘭竹菊,刀工精細且雅致,絕對是名家手筆。
“也太可惜了些。”
她說可惜的意思,自然那些價值千金的文房四寶,雲燁從來都閒置著當飾品用。
“是嗎?”
他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這些東西是貴重的,不貴重那些達官顯貴們也不會巴巴地送來討好他。
隻不過他向來對書房裡的東西興趣不大,除了翻閱兵書,他很少動那些紙筆。
“你知道我向來疏於此道。”
“是啊,我知道。”
說這話時她嘴角微微含著笑,這幾乎是自洛城城破後,她第一次展顏。
這一刻她似乎已經忘了那些前塵恩怨,她的指尖輕輕掠過宣紙上未乾的墨跡,記憶就像回到了多年之前。
那時十多歲的雲燁下了課堂後常會跑到她窗前,然後丟個紙團到她房裡,展開一看,上麵不是私塾先生布置的對聯,就是父親出給那幾個男孩的題目。
但凡這些舞文弄墨的東西,他總會丟來給她。
“你說,我幫你代筆這麼多次,你要怎麼謝我?”
她仿佛又聽到兒時自己的聲音,笑聲那麼清亮,帶著了無心事的天真,飄向閣樓下的那個小少年。
“對了,不要再送我扶桑花了。”
她伏在窗口,豎起一根手指告誡道。
“我不喜歡扶桑花。”
“那你喜歡什麼花?”那少年問她,挑著眉毛,就算此刻是他有求於人,但他卻一點沒有求人的樣子。
“我不要花。”
她說著,又裝作隨口一提的樣子,“你若誠心謝我……不如帶我去騎馬啊。”
要知道,為了學騎馬,她私下可是求了陸錦之好多次,可他一時說騎馬太危險,一時又說她爹不允許,總之就是不肯帶她。
“就這事?”雲燁卻答應得不假思索,尤其是看到她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睛。
這一刻,就算以後會有天大的後果,他也不怕承擔。
“走啊,隻要你不怕摔。”
……
也許是太沉浸於回憶,宋盈甚至沒有感覺到雲燁的靠近,直到耳畔傳來他的呼吸,她才一驚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