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矮他大半個頭,仰著臉才能看他,此刻他們這樣的距離讓她感到有些不安,她偏了一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那些信……你可要看看?”
他的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
“那就看看吧。”
於是她重新在書桌邊坐下,而他則斜倚在一邊的貴妃榻上。
“李尚書府,邀你下月十一去府中賞西陵國貢花,落款是李三小姐。”
“不去。”他想也不想地說道。
宋盈潤了潤筆,準備回函。
“原因?”她問。
“太遠。”
“……”
“張學士府,邀你下月初九去府裡聽戲,落款是張家大小姐。”
“不去。”還是想也不想。
“原因?”
“太醜。”
“……”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她將他種種奇奇怪怪的拒絕理由改寫成合乎情理且用詞婉轉的語句,一封封回複了那些邀約函。
她寫字的時候總是十分認真,模樣那麼專注,期間有婢女送來了飯菜,她也沒有停下過筆。
“今天就到這兒吧。”
最後還是雲燁自己覺得餓了,這才喊停。
於是婢女們流水般地上好了菜,兩人相對坐下,準備用膳。
這也是到了大都之後,他們第一次一起用膳。
她還是吃得十分少,但也許他也感應到了今晚他們之間微妙的變化——這次他沒再勉強她什麼。
用完膳後雲燁就走了,這讓宋盈鬆了口氣。
“咦,小姐,那是什麼?”
當她整理完書房內的東西,帶著青瑤回到扶桑重新為她們準備的那間嶄新而溫暖的房間時,小丫頭眼尖地看到桌上多了一個包袱。
宋盈有些詫異,但當她解開包袱後,她不由輕輕驚呼了一聲。
那裡麵的紙筆墨硯,全是她在洛城時的舊物。
而墊在最下麵的,是她那件雪白的狐裘。
因她自小有著寒症,一入冬便極易發病,故此當她爹宋屹被貶來洛城述職時,唯一帶走的,能證實宋家曾經風光的一件東西,就是這件用來給女兒禦寒的狐裘。
這件罕有的白狐裘,曆經多年依舊帶著厚實的暖意,就像父親的手掌,母親的笑顏。
滄海桑田,永恒不滅。
宋盈輕輕撫摸著這柔軟的皮毛,一滴冰涼的眼淚,悄悄滴落而下。
而在這一晚,雲燁則做了一個許久不做的夢。
曾經有一段日子,他總會做的一個夢。
他夢到了他帶她去騎馬,而她摔下馬的那一瞬。
他拚命想抓牢她,她的衣裳卻從他指縫中滑走的那一瞬。
馬蹄揚起,向她踏去的那一瞬。
而在夢中出現最多的,還是宋盈明明疼得冷汗涔涔,卻硬是不吭聲的那一瞬。
今天這個夢,格外細節的還原了當時的那一幕幕。
他記得自己一路背著她跑回宋府,她伏在他的背上小聲啜泣。
我會不會瘸了?
他記得她的聲音小小的,帶著一點悶悶的哭腔。
那是三月的天,他的汗水卻濕透了外衫。
不會的!
他記得自己硬邦邦地回答,屏著氣在心裡逼自己再跑快一點。
那時候他隻有一個念頭,他絕對不能讓她瘸了,她那麼完美,怎麼能瘸?
他記得跑到宋家門口的時候,她硬是把他趕走,不讓他把她背進去。
彆讓彆人知道……我爹一定會責罰你的。
說這話時她喘著氣,疼得沒法站隻能抓著牆沿倚著,她那張小小臉龐已經花了,還沾了土,有點臟兮兮的。
可他卻突然覺得,這是他見過的她最美的模樣。
他記得她的屋子裡圍滿了人,他站在最後麵,透過宋夫人擔憂的背影,大夫花白的胡子,夾雜著宋屹惱火地數落聲,他看到了斜斜倚靠在床榻上的宋盈。
她額前的碎發都被冷汗濡濕了,一雙眼睛中早沒了坐上馬背時那種神采奕奕的光亮,在大夫的推捏下,她用力咬著發白的嘴唇,卻是不肯哭出一聲。
無論父親怎麼責罵,怎麼威嚇說要罰她閉門思過半年,她就是閉緊著嘴,不肯說是誰帶她去騎的馬。
他記得。
原來,他都記得。